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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扔下手里的旋刀,一屁股坐在圆凳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后背上汗如雨下。
“小朋友,第几次干这个活?”赵主任问,眼里带着笑意。
“第一次,以前光让我缝皮了。”我重新站起来,抓起吸引器管帮着上级清洗手术野。
“哦,不错嘛,”老赵从护士手里接过持针器开始缝骨膜,头也不抬地对老鲍说:“老三,这个小黄以后跟我啦,哈?”
“不行不行,小钱刚出徒就给你抢去了,王兵又走了,黄军再给你?我这组就没年轻的啦!”
“你日子不好过?我都快揭不开锅啦!小钱明年春天要考研究生,肯定不回来了,是吧,小钱?”
钱师兄尴尬地看看两位主任,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他一走,我这里一个主任带两个副主任,再下去就是洪良啦!他连住院都不是,呵呵!三个光杆司令……”赵主任苦笑着摇摇头。
“第三组老蔡那里……”鲍主任试探地问。
“拉倒,”老赵一撇嘴,“他老早就破产咧,去年他带的王建中去澳大利亚了,连快到手的副主任职称都不要了,今年年初又跑了一个研究生,回去读博士了,也是要走呀,现在他就靠进修医生和实习生撑门面,天天跟我哭穷,打他的主意?想都不要想!”
说完,赵主任闷着头干活,再不出声,四个人一语不发,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刀剪碰撞的声音和巡回护士走动发出的“唦唦”脚步声。
“嚯哟……总算完成了,”直到缝完最后一针,看着我给病人的右腿打上石膏,赵主任才重重地坐到凳子上,头上的帽子已经湿透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角和脸颊向下滚。
玫玫跑上前用纱布替赵主任擦汗,老头子歉意地笑了笑,闭上眼轻轻喘息。
“你不要紧吧?”鲍主任扭过头,关切地问:“让月娥给你打一针吧?加点地塞米松退退烧?”
“也好……,”赵主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墙壁向手术室外走去,我赶忙摘了血染的手套挽住他的胳膊扶到外间,脱了手术袍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下。
手术室的护士长孙月娥,也就是老鲍的太太,端着药盘走了过来,她叹了一口气,把盐水瓶挂在吊钩上,俯下身,一边在赵主任的手臂上找静脉,一边红着眼睛埋怨:“何必呢?阿大,你这是何必呢?发了烧还硬撑,怕自己老不死是不是?”
“呵呵……”赵阿大有气无力地打着哈哈,“性命交关呀,我哪好不来?他们……几个小的靠不住……”
“唉……,”孙护士长不再说话,打好了静脉针直起腰对我说:“黄军,你就在这里看着赵医生,有事情就叫我。”说完,她走了出去,掩上了休息室的房门。
赵主任昏昏沉沉地睡着,呼吸又深又长。我铺开病历纸,伏在桌上开始写手术记录,不时侧耳听听老赵的动静,看看滴液的速度。
写完记录,我走出休息室,正在往病历夹里插记录,洪良从另一间手术室里出来,白袍白帽,血污狼藉。
“你怎么也在?”我有些奇怪,往他身后看看,还有程师父,“他们都来了?”
“哎,差不多,一共三个病人开三台,”洪良刚脱了手术衣和口罩,就被我一把拉进休息室里。
“你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照顾好赵主任,出一点差错我剥你的皮。”我声色俱厉地说着,小东西被我吓得脸色发白。
我依次走过三号和五号手术室门口,果然,洪良出来的那间里面病人已经被移上了担架车,护士和护工举着输液瓶推车正往外走,隔壁的五号却忙得热火朝天,骨科和外科的医生分成两拨,站在病人的头脚忙碌。
重新刷了三遍手,我再次进入原先的手术室,换了干净的罩衣和手套,凑到鲍主任和钱师兄旁边,他们做的上肢带蒂皮瓣移植已近尾声。
“赵主任怎么样啦?”鲍主任抬眼看着我,眼神张惶。
“护士长打了静滴,先锋五号加了地塞米松,现在睡了,洪良在那陪着。”
“喔……好,好。”老鲍放下心来。
“主任,你下去休息吧,缝皮有我和‘孔方’就行啦。”
“对对,老师,你快下去吧。”钱在一旁附和着。
“啊……也好,我先出去坐坐,你们有问题叫我。”老鲍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我和钱医生终于忙完,他夹着病历夹随着病人上楼去了,我脱下外衣手套走到大厅里,发现鲍主任一个人坐着,头仰在沙发靠背上,纸烟叼在嘴里,一缕青烟缭绕上升。
“做完啦?”他听见我的脚步声,睁开眼,指了指我左手的伤口:“去吧,再洗洗,好好泡五分钟,不知道病人是阳性还是阴性。”
“哎。”我答应一声,走回水龙头边开始第三次洗手。
“小黄啊,今年多大啦?”鲍主任端起桌上的咖啡边喝边问。
“刚过二十八岁。”我将双臂插进泡手桶里,新洁尔灭一直淹到手肘。
“二十八岁,哦……”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眼端坐一边的护士长太太,“三十年前我也是二十八岁,是吧,月娥?”
老护士长拢了拢花白的头发,看着自己的丈夫,但笑不语。
“那年你二十五,喔哟……你嫁了我三十年喽!三十年啊!”鲍主任握住孙月娥不再细嫩的手,放在掌心里揉搓。
护士长笑着涨红了脸,局促不安地看看站在远处偷笑的我,想抽回手,却被老鲍紧紧地攥住了。
“月娥,我们……”鲍主任张开嘴,正要对老妻说什么,被跑进来的玫玫打断了。
“鲍医生,喏,给你,”玫玫手里拿着两条“中华”,“刚刚那个病人家属给你的。”
“送给我的?”老鲍愣了愣,随即一摆手,“去,还给他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所取有所不取!还给他们去!”
玫玫站在原地发呆,不知如何是好,护士长冲她一挥手:“还不快去?人家一走就讲不清楚了!”玫玫猛地醒悟过来,快步追了出去。
“小黄啊,千万记住,”鲍主任远远地对着我,告诫得惊心动魄:“Thisisthecakeonmouse─trap,吃下去容易,吐出来难,懂不懂啊?”
“我懂的,‘香饵钓金鳌’。”我神情肃穆地说,暗自庆幸礼品不是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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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病房大楼,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我取了车打着火,有气无力地向家里驰去,肚子里“咕咕”乱叫,我这才想起来两顿饭没吃。
回到家里,季彤正在做饭,见我饿得直打晃,她赶紧给我盛了一碗饭,就着刚炒的肉丝茭白吃着。
季彤的手艺不错,至少比章娜强多了,我大口大口地挟菜扒饭,转眼一饭一菜下肚,我放下碗筷,站在一旁陪着她说闲话。
不多一会儿,晚饭成了,我帮着季彤端菜盛饭,两人对坐桌边,说说笑笑地吃完一餐。
季彤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孙东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国庆节开个人画展,邀我去捧捧场,添点人气,没想到我刚答应他就要我预购作品,我又好气又好笑地骂:“财迷!我还没看见东西就下订金?你当我是巴子啊!”
“嘿嘿嘿…”他在电话里讨好地笑着,“便宜点,卖给你便宜点还不行吗?
那可是艺术啊!”
“去去去!两块玻璃夹一层油漆,一天做二十块,你也敢说是艺术?米开朗琪罗知道了还不急得上吊!”我连骂带诮。
经过一轮讨价还价,我花了七百买下两幅未见过面的新潮艺术品。
我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屋里没开灯,借着窗口透进的亮光,季彤正在“悉悉嗦嗦”地换衣服。
“嗯?你要走?今晚在这儿睡吧。”我看看表,九点多了。
“不了,明天还得上班呢,我管开车接送她们。”季彤麻利地穿好昨晚的衣服,继续收拾提来的布包里的东西。
“噢,那我骑助动车送你,”我溜下床,站在女人身后抱着她的腰,“下星期三是国庆节,整整一个礼拜,来我这儿吧,出去玩玩也好。”
“啊……那……谁呢?”季彤只顾叠着衣服塞进包里,没回头。
“章娜?她刚来电话说‘十、一’黄金周忙不开,等节后还得回趟家看看孩子,得有半个多月不来呢,”我忽然心里有些烦躁,使劲扳直了季彤上身,使她面朝着我,“怎么?你怕她知道?”
季彤回过身,手臂勾住我的脖子,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一脸严肃:“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男朋友,我半道儿插进来总有点那个,你说是不?”
“呵呵……”我笑了笑,用手拍拍她结实的臀部,“你也真傻,要真是结婚处的对象她能让我上你?她没把这事放心上,你倒当了真……”
“倒也是,嘿嘿嘿…”季彤放心地笑了,“她都不在乎,我在乎啥?行,以后我没事就来,”她扶了扶盘起的头发,“今晚上可得走了,明后天我再来。”
“行啊,啥时候来随你,”我提起她的包,“走吧,我送你。”
……
送了季彤回来,我坐在桌前打开电脑,连续好几天净顾着应付女人,关先生交代的文章一点儿没动笔,眼看还有两天就国庆了,再不交稿真说不过去了。
我习惯性地先上网看看雅虎的信箱,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邮件,寄件人名字的汉语拼音让我猜了好半天,看过内容才想起来是那天在“红蕃”楼上遇见的女孩,庄晓春。
她邀我上网聊天,把聊天室说得天花乱坠,我不禁好笑起来:“小姐啊!你当我像你一样有空啊?”我把这句话打在回件里发了出去,发完了才觉得有点不礼貌,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算了算了,她生她的气,反正以后不会见面。”我安慰着自己下了线,开了WORD工作。
……
一个星期的国庆长假期对我们来说只是轮流休息三、五天而已,但这三数天的空闲意味着长期亏欠的睡眠得到短暂的补充。遵照鲍主任的“最高指示”,趁着病人吵吵嚷嚷要回家过节,我们把十几个即将出院的“存货”提前赶了出去。
望着冷清下来的病房里十多张空荡荡的病床,护士们知道可以松口气了,个个笑逐颜开,直到我提醒她们“股市大跌之后必是大涨”的道理。看着大姑娘小媳妇们又哭丧着脸,我和洪良躲在办公室里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关先生总算够意思,赶在九月三十日下午召集所有人员分奖金。网页的设计者和工程师们每人拿到二万,我和另一个性病专家各自一万五。
性病专家嘟嘟囔囔地嫌少,关先生听了颇有点不自在,他使劲挺了挺胸脯,拔高了音调,几乎是大吼地对着我们:
“今天!大家拿到的只是小意思啦!等到网站一开通,我们的财富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要相信互联网!你们不相信互联网不要紧,要相信杨致远!不要过多久,我想明年……不!也许就在今年!在坐的诸位都会变成杨致远!只要在纳斯达克一上市,人人都有数以亿计的身家,到那个时候……哈哈哈哈!”论坛声誉保证 包邮成人情趣用品男用自慰性交震动按摩日本思春女真人版充气娃娃!
关先生兴奋地搓着手,仿佛面前的长桌上,黄的条子、绿的票子一大堆。
“到那时候,吃油条、喝豆浆,爱醮白糖醮白糖,爱醮红糖醮红糖,豆浆要两碗,喝一碗,倒一碗……”我坐在长桌另一头,心中默念刚看来的帖子,万分佩服自己过目成诵的本事。
饱餐了一顿关记饭庄卖的画饼,我急急忙忙地叫了车往医院赶,今晚又轮到我值班。坐在车里,按按口袋里的票捆子,硬硬的一大块,我心满意足地笑了,舒舒服服地吐了口长气,心里美滋滋的。
回到办公室里刚换上白大褂,走廊上忽然响起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我开门一探头,“哥哥!哥哥!”一个穿得花里呼哨的小女孩迎面跑来,乐颠颠地拃着两只小手要我抱。
珠珠,贵庚四岁半,我进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是老住客了。
珠珠的妈妈在本院产科生下的她,抱回家没满一周岁,家长就发现孩子有先天性青光眼,于是纠集了一大帮人来医院闹腾,非要定个医疗事故不可,连电视台的记者都像苍蝇叮臭肉般地闻风而至,没想到院方不吃这一套,最后还是闹上法院,中级人民法院开了庭,法官胡里胡涂判决医院赔偿五万,没想到,家属拿了钱后,把珠珠往门诊大厅的长椅上一放,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下医院犯了难,不得不报警,警察来看了看,说不是刑事案件不理,找民政局,不是孤儿不收,按照判决书上的地址找上门去,才知道人家早搬走了,连房子都卖了,气得当时的院长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暴跳如雷。
最后没办法,只能先把孩子养起来,于是,在儿科护士休息室里搭了张床睡觉,每天三顿凑合着喂儿科病房的奶粉,满了周岁改吃病房的病号饭。
刚开始的日子里,院里职工窝了一肚子的火,看见包着襁褓的珠珠就烦,后来明白了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大家也慢慢地消了气。
随着时间过去,珠珠一天天长大,从学会舔手指头到咿呀学语,又学会下地走路,于是,她每天蹒跚地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站在走廊边,骨碌碌地转动大眼睛,望着人们来来去去地忙碌。
有空闲的时候,儿科的女医生和护士都喜欢抱抱亲亲珠珠,那是她最高兴的时刻,圆圆的小脸兴奋得通红,咧开嘴大声地笑,不时被大人挠着胳肢窝痒得又嚷又叫。
可是大家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她,人们来来回回走过她身旁,脚步一刻不停,她就被冷落在角落里,倚墙而立,仰起脸半张开小嘴,眼睛热切地迎向大人的目光,盼望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驻足片刻说几句话。然而,她多半是失望,只能低下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地面,在走廊里无聊地走来走去,神情落寞。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渐渐地,珠珠走动的范围越来越大,她学会了搭乘电梯,经常独自一人从儿科跑出来,乘电梯上到心内科的五楼,再沿着横跨两幢大楼之间的天桥,来到外科大楼,她很喜欢在散发着浓重的来苏尔味道的外科病房流连,东瞅瞅西瞧瞧,四处蹓跶,快到吃饭的时间再顺着原路跑回儿科。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直到有一天,珠珠发现了我。
直至今天,我仍然搞不清楚珠珠为什么开口就叫我“哥哥”,因为这个称呼对于她是非常特殊的。
珠珠周围的男性,除了十四岁以下的病童,就是二十五岁以上的医生,她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区分明显的长幼之序。比如,她懂得年轻的护士是“阿姨”,叫儿科的胡主任“婆婆”,见了矮胖的鲍主任和高瘦的赵主任,一律是爷爷,然而可恨的是,珠珠叫洪良“叔叔”,而我,却是“哥哥”!
我已经记不起那天为什么没有进办公室,而是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吸烟。忽然,有人拉了拉白大褂的后襟,回头望望,没人,我正在疑惑,白大褂的前襟被人向下拽了一下,一低头,见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的,短发齐眉,忽闪着滴溜溜的圆眼睛打量我。
“啊?小朋友,什么事啊?”我弯下腰,单腿半跪在地上,笑嘻嘻地注视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小女孩不说话,只是后退半步,提起脚往地上用力一踏,“啪!”鞋底在地面清脆地响了一声,“喔!喔!”她翘起一根手指朝下比划着,同时急切地把脚伸到我跟前。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原来她左脚穿的小鞋子散开了鞋带。
我乐呵呵地把她抱起来坐在暖气片上,弯腰替她系好鞋带,正当我解开另一只鞋带重新系紧的时候,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
“嗯?不是哥哥,是叔叔。”我一边笑,一边纠正她。
“哥哥,哥哥。”她甜甜地笑着,眼睛快速地在我脸上巡视,好象要寻找什么。
“不是哥哥,是叔叔。”我再次纠正。
“哥哥。”她笑得更欢了,伸手搂住我的脖子。
“别叫哥哥啦,叫叔叔!”我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哥哥。”
“叫叔叔!”
“哥哥。”
“叔叔!”
“哥哥。”
“…好吧!哥哥就哥哥吧,”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抱起她放到地上,“你叫什么名字?”
“妹妹。”她竟有些含羞地低下了头。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就象美国总统叫克林顿,中国的主席叫核心,你叫什么?”
“妹妹。”她还是那句,温柔婉约但斩钉截铁。
“唉……行行,我就叫你妹妹吧。”我放弃了努力,争辩下去崩溃的一定是我。
这时,护士小洁走了过来:“珠珠,快回去吧,吃中饭了。”
“哎,”珠珠答应了一声,朝我嘻嘻一笑,磕磕碰碰地跑远了。
从小洁嘴里知道了珠珠的来历,我和她感慨了一番,天下竟有这种父母!
打这以后,珠珠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起先她躲在办公室门外,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渐渐地发觉我不讨厌她,胆子大了些,小心翼翼地蹩进屋来,站在角落里呆呆地看我写字,每当我写累了停下笔,偶然望望她,她立刻讨好地堆起笑脸,像一只随时准备博取主人欢心一笑的小狗,让人又怜爱又不是滋味。
珠珠很喜欢喝易拉罐汽水,我经常买一罐放在办公室抽屉里,可是她并不总是马上打开就喝,常常小心地捧在手里拿回儿科去,儿科那边的护士告诉我,珠珠的柜子里少说装了有三十罐,可是她仍然不声不响地把人家送的汽水收进去。
有天我把珠珠抱到大腿上坐,问她为什么把汽水藏起来,是不是舍不得喝?
她呆了好一会儿,小声说:“阿姨讲的,等我五岁就送我去住校,那里没有汽水的,我把汽水攒到那时候喝……”
从此,我上午买一罐百事,下午洪良买一罐芬达。
“哥哥!”珠珠扑进我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胸前乱拱,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襟。
“怎么啦?想哥哥啦?不好意思哦,今天没有买汽水,”我抬头望望乱哄哄的人群,“出什么事啦?”
张萍走了过来,喜形于色:“喏,珠珠寻到人家咧!”
“寻到人家?她父母来领她回去了?”
“嗨!那种畜牲会来才怪!”护士长恶狠狠地诅骂,飞快地挥了挥手,“是侬师父,程主任领珠珠回去,今朝在民政局刚刚办好了手续,派出所的户口也报了。”
“程医生?”我又惊又喜,望望站在人堆里红光满面的师父,思思挽着他的胳膊,幸福地依偎在身旁,“程师父不是要和思思结婚了吗?怎么……”
“就是呀,程医生就是领珠珠回去做女儿呀,你当思思还会再养一个吗?
啊?”张萍趴在我耳边说得咬牙切齿,很不屑于我的愚钝。
“哥哥,”珠珠动了动,在我怀里抬起脑袋,“我要走了。”
“嗯,好啊,到程爷爷家里住,对吧?”
“嗯。”她点点头,低头玩我衣服上的纽扣。
“程爷爷家里比这里好,有花园,有席梦思床,你在这里只好睡板床,那里还有好多好多汽水喝,晓得伐?”
“晓得的,思思阿姨讲过了,要去读幼儿园,还要开刀。”
“开刀?”我愣了一下,“对对对,还要开刀玩玩,到时候哥哥去看你,哦?”
“哎——是要开刀,”张萍蹲了下来,碰了碰我,“程主任讲要快点手术,她已经出现管状视野了。”
的确,珠珠走路经常跌跌撞撞的,而且思思讲过,珠珠眼睛胀痛的次数越来越多。
正说话间,大伙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好了好了,这下黄军的小情人要住娘家喽!哈哈哈!”
在哄笑声中,我抱起珠珠被人们簇拥着下楼。
大院停车场内,老程打开他那辆普桑的车门,思思钻进后座,我把珠珠交给程医生,他笑着接过去递给思思,我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飞快地跑到院门外的小商店,扔下钱,抱起一箱百事可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塞进后排座位下面。
程师父发动了汽车,车子慢慢向前移动,珠珠跪在车座里,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朝我们挥动小手,外面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手向她招着,张萍和儿科的几位护士眼圈红红的,小嫣和小洁哭得抽抽嗒嗒,我一左一右搂住两位美人安慰着,既替珠珠找到新家庭而高兴,心里又有点失落。
夜很静,护士站里,挂钟在墙上“嘀嘀嗒嗒”地走动。
我和小嫣对坐在办公桌两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正聊到苏莉最近辞职的事,挂钟“当…”地响了一下,小嫣抬头看了看指针,叹了口气:“唉…,八点半了,珠珠应该睡觉了。”
我笑了起来:“平常珠珠在这里的时候,你也不见得有多少关心呀,好不容易有人收养她了,你倒牵肠挂肚的……”
“哼!”小嫣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谁不关心她啦?几年来珠珠的小衣裳不都是我们买的啊?今天她脚上的皮鞋就是上个月我们和儿科的护士凑钱买的哪!
哪像你和洪良……”她白了我一下,“就会拿凉水哄她,哼!两个小男人……”
我伸了伸脖子,被噎得喘不上气来。
“嘻嘻嘻嘻!”看了我的模样,小嫣捂住嘴笑了起来,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理她,索性点了一支烟,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打开电脑连上互联网,在网址栏输入了关先生的网名,第一天开通,老板要求我们都来报到。
进入了我的专栏,还没有提问的,输进密码后登入,偌大的白板上只有我的头像在闪烁,空空荡荡,颇有点独步武林的味道,我打了几句话,祝贺各位国庆节快乐,算是留下记录给关先生看看。
我在计算机屏幕前坐着,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有人上来,“算了,不跟你们玩了。”我嘟囔着退了出来,来到雅虎看了会儿新闻,想起庄晓春邀我聊天的事情,心里一动。
果然,庄晓春的网名挂在一个聊天室里,我静静地躲在一旁,像一只猫伏在角落观察耗子洞口的动静。
她打字的速度堪称一流,在三、五个聊友之间从容应对,看着一排排粉红色的字迹从她的昵称后面倾泻而出,我不禁暗暗称奇:她奶奶的,她怎么练的?
正在这时,一个私聊的小方块跳了出来。
1998/09/3022:40:31青青珊瑚岛:“Hi!”
1998/09/3022:40:55我不由得想起了波姬小丝,于是回了过去:“你的名字很特别。”
1998/09/3022:41:23青青珊瑚岛:“大概吧。”
1998/09/3022:42:01我觉得对方口气有点冷:“说说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1998/09/3022:42:35青青珊瑚岛:“重要么?名字不需要理由的。”
1998/09/3022:42:46我决定再试探一下:“不重要么?总有一点理由使你迫不及待。”
………
对方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腔。
1998/09/3022:43:50青青珊瑚岛:“重要么?”
1998/09/3022:44:01我心里有了点数:“不重要么?”
1998/09/3022:44:10“重要么?”
1998/09/3022:44:19“不重要么?”
……
与这个影子“鸡下蛋,蛋生鸡”地绕了半天以后,我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人比我小很多,因为他不知道波姬小丝与“青青珊瑚岛”之间的联系,至多是在什么快餐杂志上见过这个词组而已。
1998/09/3022:45:13“你多大了?”我单刀直入,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1998/09/3022:45:30“过12天就20岁了。”
女的,而且是个女孩。女人只在熟人面前才说谎,男人只会笨拙地让别人猜年龄来扮女人。
1998/09/3022:45:35“你呢?”青青珊瑚岛问。
1998/09/3022:46:10“老汉今年二十八。”我响应道。
1998/09/3022:46:26青青珊瑚岛:“呵呵呵!”
1998/09/3022:46:54我愣了一下,手指继续打道:“笑什么?”
1998/09/3022:47:28青青珊瑚岛:“老头子!”
1998/09/3022:47:58她的话让我有点想笑,“想看看老头子吗?”我随意地打着字。
1998/09/3022:48:20青青珊瑚岛:“你把照片送到我邮箱里。”
1998/09/3022:48:43我停了一秒钟,弄明白她是指电邮信箱:“我没有扫描器呀。”
1998/09/3022:49:55青青珊瑚岛:“你想不想见我?”
1998/09/3022:50:01什么意思?我暗自思忖,坐直了身子,自然而然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你在上海吗?”
……
她敲门的时候,收音机的报时讯号也响了,我看看表,正好二十三点整。
我打开办公室的房门,门外站着一个红发女孩,我请她进来,她就进来了。
青青珊瑚岛在明亮的灯光下眨着眼睛,好奇地打量我:“是你?”
“是我。”我坐在床沿上也打量着她。
她的外貌比二十岁显得苍老一些,长发染成一缕一缕的红黄各色,剪得参差不齐,散乱地披在肩上,寛松的圆领汗衫和牛仔裤掩盖不住瘦削的体格,平板式的前胸和狭窄的骨盆透出未成年少女的青涩气息。
“你工作了吗?”我指着墙边的沙发请她坐下。
她摇摇头:“职校,”停了一会儿,她补了一句,“你比我想的要老相。”
“国庆节不在家里过?”我点起烟吸了一口,触目惊心地看见她也抽出一支点上了火。
“家里没劲,还是外面好玩点,刚刚就在网吧里上网。”她平淡地说着,学我的样子深深地吸烟。
我忍不住上前掐掉她嘴上的纸烟,把烟头扔进烟灰缸,倒了杯茶给她,“小姑娘,不要学抽香烟,太难看了。”我轻声责备她。
她不依不饶地抓起我的烟盒又取了一支,依旧用火机点燃叼在嘴角,嘻皮笑脸地看着我,得意地跷起二郎腿,穿着松糕凉鞋的脚上下摇晃。
我气恼地瞪着她,她却是一脸满不在乎,抽完了一支烟,又嚷着肚子饿,我赶紧掏出二十块钱递给她,让她去外面吃完夜宵自己回家去。
送走了女孩,我回到计算机桌前,仍旧没有人来询问病情,只有一、两个无聊之士打听鸡的价钱,我删除了帖子,关机熄灯。
我正脱衣服准备洗澡睡觉,听见有人轻轻地敲门,我一阵紧张:大过节的,可别又像礼拜天那样啊!
顾不得仔细穿衣服,我光着膀子披了白大褂跑去开门,门一开,刚才那个女孩又钻了进来。
“你怎么又回来啦?”我奇怪地问,一边迅速地扣好衣襟上下的纽扣。
“呵呵,”她笑笑,“我不想回家,跟你玩玩蛮好的。”
“十二点了不回家?”我无可奈何地摇摇脑袋,“我要洗澡睡觉了,你不走的话坐在沙发上好了。”
我在浴室里脱了衣服,站在淋浴头下淋湿了身子,正在往身上涂肥皂,冷不防那个女孩一丝不挂地跑了进来。
“我和你一起洗。”她说着,毫无羞赧地挤到我身边,拿起我的“飘柔”洗发水在掌心里倒了一大滩,往湿头发上一抹,怡然自得地揉搓起来。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赤裸的少女,半天才明白过来,身体的生理反应暴露无疑。
她冲洗干净头发,又拿起肥皂涂遍全身,忽然发现我贪婪的目光,她笑着转过身去,背朝着我,双手在胸前腹下揩抹着。
我上前一步,从后面搂住她瘦小的身躯。女孩儿扭转身,抬起头望着我,厚实的单眼皮,但是眼神清澈明亮。
脱去了厚底鞋,她的身高只及我下巴,窄小的骨架在我怀中堪堪一抱,我的手沿着她光滑的后背上下游动,渐渐移近她小巧的屁股,我张开五指抓住两瓣肉球,结实单薄,比成熟的季彤显得瘦骨嶙峋。
我浑身燥热起来,阴茎猛地胀大了许多,直挺挺地杵在她的肚子上,她有些畏惧,稍稍向后弓腰,谨慎地缩身躲避。
窗外的夜空浓云密布,黑暗像一团稠得化不开的墨汁涂在天地之间,掩藏了一切美好和丑恶。
她的皮肤被浴室的蒸气烫得粉红,全身焕发出少女的清纯和娇嫩,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起先她显得苍老,因为她脸上的油彩太成人化了。
我一手扶住她的纤纤细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一条腿。
年轻的女孩儿斜着上身趴在我身上,一手勾住我脖子,另一只手抓牢墙上的水管,跷起一条腿单脚独立,那条腿的腿弯被我用胳膊肘兜住,举得高高的,两腿之间的秘密一览无余。
我矮了矮身子,高昂的阳具直楞楞地抵住她的牝户,浅褐的女阴生着一层稀疏的绒毛,中间绽露出一线稚嫩的粉红之花。
女孩紧闭双目,身子在我臂弯里微微发抖。
我叉开两腿向下蹲了蹲,大胯骨一抬,龟头就分开鲜红的阴唇顺利地顶了进去。
她抿住嘴唇,脸调向一侧,鼻子发出粗重的呼吸。
我继续向前推送,直到耻骨贴住她的下阴。青春少艾的狭窄和弹性紧紧地箍实了阴茎,龟头被夹持得一阵阵酥麻,舒服得我浑身一哆嗦,尿眼微张,一滴精液冒了出来。
女孩“呃”了一声,睁开了失神的眼睛,独力支撑的腿不住颤栗,粗鲁的抽送使她感到天旋地转,又长又壮实的鸡巴将阴道扩张至成年人的容量,饱绽的胀痛与奇妙的充实感一齐从腹腔深处升起。
眼看着她膝盖发软,身体摇摇晃晃,我赶紧搂住她的腰和腿往上托了托,女孩儿踮直脚尖,身子被我提了起来,“啊!啊!”,她大声地呻吟了几下,叉开两腿盘住我的腰,牙关紧咬,脸色憋得通红。
我的长度完全进入她的体内,粗长的尺寸轻易地占据了从未开垦过的深处,火热的尽头像地心的岩浆,泄意顿然涌现,我忍了又忍,仍然有几股精液断断续续漏了出来。
“嗷!”终于,女孩大叫了一声,全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身体蜷了起来再猛地向上一蹿,胸腹一阵急促地抖动。
我依旧坚挺如初,气喘如牛,双手捧住她的屁股猛力抽送,将她送上又一个高峰。
小妖精被挑在“棒”尖上纵情起舞,她高声叫喊着,快感的波涛接连不断地涌来。
我抱着女孩走进房间,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肩膀架住她的两条小腿,开始狂风暴雨似地冲刺……
清晨醒来,人去床空,女孩儿已经不见了。
我在被窝里静静地躺着,不由得念叨起小珠珠,这个钟点她该起床了吧?
长这么大,──也就是从昨晚上开始,珠珠才第一次踏踏实实地睡在自己的床褥上,床单上画着可爱的米老鼠或者小丸子,早晨醒来还可以赖在被窝里撒一会儿娇,用不着急急忙忙地爬起来,端着茶缸站在走廊里等工友送早饭来的手推车,过不了几天,她也会像其它的小女孩儿一样,拥有自己喜欢的毛毛熊和芭比娃娃,而不是出院病人丢掉的残旧的橡皮鸭子。
可是……,昨夜的女孩子呢?也许她的父母正在灯下苦候,她却宁可在陌生人的床上借宿一宵,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我打了个哈欠,下床,检查了一下衣袋里的钱包,果然空空如也,我叹了口气,还好,昨天分到的一万五已经锁进抽屉里,要不然……哼哼!
洪良准时来接班了,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取笑飞机打得太多。我笑笑,收拾了东西回家。
在家里坐了不到五分钟,孙东风风火火地来敲门,拉起我就往楼下跑。
没想到他会开车,我坐在副手席上纳闷,看着他驾着不知哪弄来的“金杯”
面包,后面的车厢里堆着几幅作品,用毛毯包扎得结结实实。
“帮帮忙,实在来不及了,今朝下午开幕昨天才给我场地,拆那!忙了一个通宵!”孙东把着方向盘骂骂咧咧。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心里想着约好了季彤明天出去玩的节目。
到了地方下车,我俩把东西搬进一个小展室,空落落的厅堂里铺满深蓝色的地毯,场地中间竖起了一圈屏风,外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绘画,当中围着几座钢铁的焊接制品。
“不是你一个人的展览?”我一边气喘吁吁地搬动沉重的箱子一边问孙东。
“几个人合搞,场地费平摊,”他忙得汗流浃背,“等一会儿还有人来,利用我这里的空间展览塑像的。”
“塑像?”闻言,我怔怔地,徐晶的毕业作品不就是塑像?“男的女的?”
我问。
“女的,”孙东简短地回答,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我一眼叹口气:“唉,兄弟,不要再想了,她要是心里有你,不会不回来的,天下女人多了,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
我默默地擦着墙上的玻璃画面,嘴里又苦又涩。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穿着风衣的女人,指挥着两三个搬运工又推又抬几只大板条箱,我认出来在孙东的狗窝里见过。
“阿东,你的朋友啊?有点眼熟嘛…”女人笑嘻嘻地咧开涂得粉红的嘴唇,呲出两排白牙冲我点点头,然后趴在孙东肩头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