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人无我有,人有我则有更媚更有功夫滴。一个老实巴脚的非常下位的念了十二年中医的博士,找工作屡屡受挫,很不幸地穿越後,喜欢种田刨地,却又艳香满屋……
第一卷 穿越后
第01章 平凡的李本风
李本风今天很忙碌。他是一名医生,一名地地道道的中医,他从四岁起就会捣药了,这样不间断地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又早早地上了大学,一学就是十二年,光获国际大奖的论文就有十多篇——货真价实地,几乎都是填补中医理论空白的。
他就职在一座滨海城市名字叫阳光小区的一家非著名诊所。虽然总共算起来,行医只有二百多天,但却已经有了口碑了,有两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开口闭口就是李神医……虽然李本风觉得有点过誉,但却乐而享之。
这么多年寒窗苦读,不分日夜地闷在瓶瓶灌灌里,享受一下赞美是应该地。
但是,大多时候,李本风是苦恼的——他被边缘化了,虽然他的医术在诊所的其他几位非主流医生那里也得到了肯定,可是,他却被诊所女老板剥夺了就诊的权利。
诊所女老板说李本风没脑子,开药太死性,本来,女老板在人才中心看到彷徨无助的李本风,知道他是中医大学的博士,听他开价一个月只有1200块时,还以为捡到了一个超值宝贝,可试着让李本风坐诊了几个月,接二连三的问题就出来了。
李本风看病开药太绝了,拿一根针,开一点板蓝根和几片土霉素,竟让八十多位常年泡在药水里的大爷和大婶诸病皆去精神焕发,天天到山上打太极拳并偷偷地玩起了刺激荷尔蒙的婚外情了,而对病人就是上帝的诊所来说,由于日诊病患的急剧萎缩,收益锐减七成。
于是,女老板为诊所的长远效益计,坚决不让李本风坐诊了,一个月只给600块钱的挂靠费,而且,暗地里找一位能说会道的护士提醒李本风:此庙小,太委屈李博士了,如果有大庙伸了橄榄枝,不妨直说,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
象这样的工作遭遇,李本风遇上十几回了,阳光小区的诊所老板对自己还算是很客气了。
李本风不是没有去意,而是,实在找不到可以让自己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理想之地。他决定还是忍气吞声,过一天算一天,只要饿不着肚子,就暂时这样和谐生活好了。
他今天一上班,看到诊所里没有医生坐诊,不忍心让外面的几位大婶大妈们一脸痛苦地等着,心里就好不落稳……趁着女老板不在,心一横,便望闻问切地开始看病。
小区的大妈大婶都喜欢找“李本份”(大妈们习惯叫这样厚道的名字——也算是对一位中医世家子弟的荣誉称号)。李本份一出手,有时,不用花一分钱,对腰酸肩疼腿抽筋的小病,用那大拇指在相关部位按那么几下子,腰就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跳肚皮舞也不会闪腰了——端的是手到病除,立竿见影。
一坐下,李本风午饭没都顾上吃,连续地给九位大婶和七位大爷诊了病拿了药(风闻李神医坐诊,小区的高龄人群象试飞成功的新式战机一样,从楼上俯冲到楼下的诊所,排队等着)。
一直忙活到了晚饭时分,李本风叫进了最后一位女病人。女病人是一位常客——小区里一位风云人物,一位风韵犹存的女舞蹈演员,她经常来找李医生松骨。
今天说是腰扭了,要李医生给她好好推推。李本风推拿针刺地给过了一遍背推。这时,诊所老板回来了。
女老板看到李本风忙得一头汗,也没说啥,进到里间,看了看诊费和药费,老板以为看错了,又看了一遍,准确无误,只有五块三毛八——只有李本风能开出这样的带人民币分值的药单子。
“李本风,你进来!”诊所老板朝诊床上看了一眼,正看到那腰肢曼妙媚惑依然的舞蹈女演员舒服地哼着,又听到那女人好亲热地跟李本风说什么“明天还来,只找李中医松腰”的话,火气登时就上来了,声音老大地喊:“李本风,丢魂儿了吗,进来有事!”
李本风厚道地回道:“马上来,三分钟,马上好了!”
女老板立吼:“我要你马上,立刻!”
“老板,这……我这有病人不是,这……病人为大……这……”李本风不善于用委婉的用词说服老板,可是,他不想放弃医生的基本准则,把病人撂在病床上不管。
女老板一掀门帘,从里间走出来,眼睛瞪得牛一样大,“行啊,李本风,你真行,你真是医德高尚,把病人当上帝,你都该去当雷峰当全国劳模了你,我问你,你是端着谁的饭碗!”
李本风预感到一种不美妙的事情将要发生,赶紧停下了推拿动作,“这……我,老板,你这是抬举我了,我这是投在你的门下混口饭吃……”
“别,别这么说,你可是填补那啥国际空白的大医生,我这庙实在太少了,不过,照实说,李大中医你现在还是实习医生,没有坐诊的资格,要是出了啥医疗事故,咱们这小小的诊所可负担不起,所以,你今天看过的病人要是有什么后遗症……”
“你才有后遗症呢,你这样欺负一个厚道人,你有脸吗你,你不尊重中医,把自己的胸都割没了,你……这是缺德!”女舞蹈演员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替李本风打抱不平。
不过,她也忒狠了点儿,竟然捅了女老板最痛的伤疤!
女老板怒不可遏,手哆嗦着,指了指李本风,又指着舞蹈演员,“你……你才缺德,勾引有妇之夫,跳裸舞,你人尽可夫!”
舞蹈演员反而冷笑:“勾引有妇之夫怎么了,总比某些女人花大钱找牛郎的好,总比某些女人跑到国外专找外国人的大玩意儿好,跳裸舞怎么了,裸舞可以延年益寿提高情操,哼,总比某些缺德少教的女人弄个塑胶奶打激素针好!”
两位女人互揭隐私,吵得不可开交,她们的非主流语言,已经偏离了李本风的中医治病的范畴,转移到对女人隐秘器官的变形描绘和双方的宗亲关系上。
李本风知道自己的这第十四次工作已经难以为继,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到诊所里面简单收拾了一下,提着东西,走出了诊所。
他朝出来送他的几位护士挥了挥手,心绪忽然就惆怅了。
惆怅是因为一个叫沙华的温柔可人的女生——女生刚刚从护校毕业,跟李本风一起到阳光小区诊所打工,两人虽然没有产生怦然心动的浓酸,却也有了一些隐隐约约地相依之意。这一次离开,跟沙华的一段日子的丝丝缕缕就该断线抽筋了。
这怪胎社会,做个下位之人,总是会突如其来地抽筋!
别了,第一次地对异性的朦胧,别了,再一次地被鄙贱之地……李本风转身,眼眶有些湿润了……他漫无目的地走过几个住宅小区,走在了滨海的路上。
嘀嘀嘀!嘀嘀嘀!
一辆红色的跑车慢慢地靠近了李本风。驾车的是那位妙语连珠气得诊所老板翻白眼珠的女舞蹈演员。
不得不说,这位独身主义的忠实执行者,比那些正值花季的小女生还有吸引力,紧身的舞蹈服,勾勒着极尽诱惑的曲线,眼神媚而不妖,轻撩,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芳龄女性的媚人味道。
如果按照通行的YY规则来衡量的话,此女当属正品的熟妇……
“李医生,你说走就走,也不跟我说一声,上来,我带你兜兜风,放松放松。”不容李本风分说,热情的女人停下跑车,拉着他上了上位之人才能坐享的高档跑车。
女舞蹈演员啪啪地拍着汽笛,发动开引擎,便开始风驰电掣。
李本风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及至头发被吹起来,心情便有点高阔了。及至有了一点聊发少年狂的感觉时,他站了起来,把住跑车的安全杆,声嘶力竭撇腔拉调地喊:“我靠,凭什么——老子就他妈没钱,老子要发大财——老子要做有个钱人!”
鲜红鲜红的跑车,围着S型的海岸线,转了一个一百多华里的大圈儿。李本风雄风荡荡地学着帝王的威仪,指点了一回江山,粪土了一回高高在上的万户候们。
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女舞蹈演员象挽着一样,挽着李本风踏进了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两人要了一个水上世界的5客房。
“李医生,今天过瘾不?”女舞蹈演员亲昵地跟李本风说了一句,转脸跟指挥奴仆似地对侍立在房间的服务生道:“要一个梦醉好莱坞的拼盘,上1863路易十三红酒,你们——全部到房间外面去,不传你们不要进来!”
就这么,李本风就暧昧地跟一位的对自己有别样意味儿的女人喝开了酒,李本风人生头一回不再考虑钱这玩意儿对穷人的束缚性,敞开胸怀,以故意要喝醉的主动性,一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某个世纪的贵族酒。
喝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李本风已经不胜酒力了,他站起来晃晃荡荡地去卫生间,醉意朦胧中,看到窗台上的一个花盆掉到了地上,接着,他感觉整栋楼都在晃。
有人在惊慌地喊:“楼倒了!楼倒了!”
轰!轰!轰!连声地巨响!
李本风再找跟自己豪喝的女人,却什么也没看见,突然间眼前这么一黑,感觉象跌进了无底的深渊,身体飞速地往下跌落!
第02章 你们搞错了
醒过来的李本风坐在一艘船上,船行驶在海里,海里竟然长着血红血红的花。
真红,红得特别诡异!
有一位很妖艳的美女跟李本风并肩坐在一起——李本风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怎么跟那位风韵犹存的女舞蹈演员一样。不过,看起来更加年轻,更加地骚媚入骨,娇柔袭人了。
“你是……?”李本风颇不平静地问道。
“我是……嘻嘻,彼岸的接引者曼珠……李医生,咱们可是老熟人了,在阳光小区诊所你替我松腰推拿,我带你开车兜风喝酒,你难道忘了?”女人很热切地轻吻了一下有些发蒙的李本风的额头,“恭喜你,同时被两位接引者选中,你看,旁边的那艘船,那上面有一个你最想见到的人。”
李本风转头,看到了一艘很白很白的船上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女生。女生裙袂飘扬,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女神的旁边是一丛一丛的跟女神一样的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曼陀罗花。
看到了曼陀罗,李本风便知道了那些血红血红的花还有一个很吓人的中文名字——鬼擎火。
李本风心里苦笑:自己竟然小命不保,被地狱使者接到了轮回之船上——学中医的人大都是敬神灵的有神论者,有神乃有中医的神奇疗效,也当然知道,人死人生是一个很难说清楚的轮回过程。
那话说得太对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李本风还奇怪跟自己一起到诊所打工的那女生怎么会叫沙华,以为那是人家祖上姓沙,然后起一个中性化的名字好养,哪里会想到,自己暗中属意的竟是一位死神的接引者。
曼珠——沙华同时出现,确实是中奖了,几世轮回也遇不上这样的好隆重的一对接引使者!而且,这还不是老阎的地下公司,是西方的死神使者。
自己还引以自豪地认为所习练的中医内经术,已经有些火候,能治一些疑难杂症了,算得上是一位通神通灵之人了,哪知根本就未窥堂奥……死神的接引者都到了自己跟前,竟然没有一点儿感觉,还竟然对接引者有了那种不着调的惆怅之感。
简直是找死!
“李医生,你怎么不高兴了?干吗呀,你看你那脸阴得,我们就这么令‘人’讨厌吗?”曼珠嘟着小嘴,象小女生一样地推了李本风一下,那眼神里暗含示好的风情。
李本风抬了抬屁股,故意离曼珠远了一些,苦笑道:“咱们还是保持一些距离的好,唉,见到你们,没有哇哇大哭,我已经是非常克制了……我现在,不想过多地浪费时间,只想在见到老阎或者是哈得斯以前,好好地回忆一下我那并不漫长却十分不美妙的人世生活……”
“我不,我要跟你学中医,你要教我怎么听脉,怎么可以用手让人舒服,你要收我做徒弟。”曼珠好象是有意扰乱李本风,硬是把身体靠在李本风的身上,她的一双秋波之眼还有意无意地扫了一下站在另艘船上的沙华。
李本风有点受不了,他站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奇怪的只有传说中才能看到的轮回通道——阔大的通道无边无际,却红白分明,曼珠这边是红色,沙华那边是白色,绝对地井水不犯河水。
沙华忽然开口道:“本风大哥,终于又见到你了,一会儿船就靠岸了,我先去给你做些准备,咱们还会再会的,祝你好运!”
沙华的声音消失的时候,白船和白色的曼陀罗也随即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纯白色的通道和沙华那白晰的倩影。
曼珠调皮地一跳,跳到了白色通道上,妖媚地冲李本风招手,“好了,别想不愉快的事了,快过来吧,你呀,非得跟你说明白了——你去的是一个你做梦都想去的彼岸,至于你去会有什么惊天动地,我也不知道……别苦着脸了,快跳过来!”
李本风跳了过去,却仍然不想说什么——内心里过于激荡了,他没有办法用自己惯常的语言把自己目前的震惊说出来!
本就是最下位者,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只能听天任命。
老李毫无期待感地有点儿发木地跳到了通道上。人就立在纯白和血红的通道中间匀速运动——没有时间概念,没有任何摇动感。血红的通道中,一片片血红血红的彼岸接引之花哗哗地盛开!
……
就在听天由命中,李本风依稀地看着两位异常超级的女生消失,嘴里咕噜了一个弱弱的长句“你们搞错了,你们怎么可以连东西方都不分,我是纯种的黄色皮肤,要去地下世界报到的话,也是到老阎那儿,在黑白无常的带领下才能去,你们可能真的是搞错了”,便闭上了眼睛。
处在一种奇妙的电影胶片式的人生经历的连放中,看和不看已经不重要了,那些自己平时忽略的过往桥段,一幕又一幕地跟时光倒流了一样,无限清晰地充塞进他的感知空间里——他只能接受,电石火光一样地用所有的感知器官受看着自己从发小到第28个年轮的昨日重现。
……漫长似乎又好短暂的几个瞬间过去了。李本风忽然觉到自己已经重生了——很清晰地感觉……
李本风坐在了一座山上。
山上有一座道观。对面还有一座山,山上却是庙。
两座山和山之间的起起伏伏的峰脉给人的感觉象是某些神话电视剧里的仙境,云雾缭绕的,偶尔还会有仙鹤一样的飞禽在云雾间飞着。
李本风几乎要浑然忘我了,吸一口气也特别清爽,简直就是天人合一,超然物外了。不过,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却是一个十二三岁孩子的模样。
他现在不想想别的,只管吸风饮露,体验一把仙风道骨的神奇。
……
神奇过后,就该解决五脏庙的问题了。他的肚子已经在严重抗议了。
饥饿感一出来,李本风特别想吃馒头,热气腾腾的馒头,一口气吞下去十几个才感过瘾。
还好山上果树种类繁多,结的果子够大够多,充饥不成问题。李本风看到离自己最近的土岗上有几颗桃子树上的桃子特别大,便连蹦带跳地就奔过去了。
伸手刚想摘,蓦地里却有人断喝:“大胆的小子,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白吃吗!拿钱来!”
李本风心中惊异:仙山之中难道有劫匪,或者山贼?
别眼看时,却是一位穿着玄衣的道士。看到道士,李本风提着的心放下了,道士做劫匪的机率不大,有八成的道士都是助人为乐以长功德的。
“小子,为何立而不跪!”看着还算面善,穿着打扮亦能过眼的青年道士左手掂着一只桃子,右手拿把木剑,颇有章法地切一刀,吃一口,颇食人间烟火的随和。道士坐在树上,眼睛却看着旁边的即熟的野味儿。
一把破禅杖斜插在两块青石的缝隙里,一只野兔和一只野鸡挂在上面烤着,下面是燃着的柴火,那火借着野物烘烤不断滴落的油,越发得红火。看样子,这是青年道士的即将功成的一道大餐了。
架子上的野物的香味儿,吸引了李本风的全部注意力。他没理会青年道士的话,肚子里咕咕噜噜地,恨不得一手一只兔一手一只鸡,大快朵颐。
“想吃吗,得拜师父才成。”青年道士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下,一伸手探入火中,翻了翻野物,“我这烤野物的功夫,从来不外传的,今天,我这卦相上有吉相,我看你小子的那一双手倒很适合学我这最得意的道法……跪下磕一个响头,咱们这师徒的名份就成了。”
说了半天,这道士要寻的是一个替他打点一日三餐的徒弟。
李本风木头人一样地立着,话更不说半句。他心里腹诽:饿者不爱嗟来之食,下跪拜师这事体更是马虎不得。如果真的是大德有道的师父,断不会求人拜的。
青年道士看破李本风的心思,嘿嘿一笑,“食色性也,人饿了得吃饭,你不会是赶着去投军的吧……你这年纪,做武夫,差强人意。不过,你要真有投军的意思,小道不妨告诉你,要投现在该去投隋军,陈叔宝那粉词堆砌的皇朝该寿终正寝了,隋军的贺若弼,韩擒虎这两个屠夫,都可堪你投靠,你小子要是会几下子的武夫之技,没准儿也能混个百夫长千夫长的。”
“请问道长,现在何年何月,小子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实在是一头雾水,还望指点迷津。小子姓李名本风,请教道长道号,”李本风开口说话了。
他说话的口气绝不似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咦!”青年略感诧异,“你这小子有些古怪,说话怎么老声老气的。”青年道士看了李本风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
似乎还嫌不够彻底,干脆放下手里的桃子和木剑,走到李本风跟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瞧了。
瞧完了,却摇头:“可惜啊,非大根器也。”
青年道士叹气的空当,李本风已经吞掉了两个桃子。他的本意是弄条鸡腿或是兔腿,可是,壮了壮胆,也没敢伸手——担心这道士非是善类,若因为一时的贪口,让这道士逼着学什么烧烤做饭之道,自己岂不又成了受人指使打杂跑腿儿的没盐没油看人脸色的鄙贱之人!
第03章 皇家疑问
有了吃的开始,也就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也有了对各自家底儿的交流。
李本风知道了青年道士的名字叫袁正喜。他也不是什么道士,是一个想练点高难度武技,然后投到军中,混碗饭吃再瞅机会混个一官半职的有志青年。
从袁正喜的嘴里,李本风又获知了自己所处的朝代概貌。时势是后陈王朝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大隋王朝厉兵抹马铁甲坚船,陈兵江边五十万,已经剑指建康。
季节则是春节将近。即亡之朝的臣子和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正煞费苦心地忙着迎年奢春,为后陈南朝的艳扬绮靡再注上不可抹灭的一笔辉煌。
听说李本风会医术,袁正喜也不苛求跟眼前这个稚童之貌却老成持重腹内有诗书的怪人的师徒名份了,改以兄弟相称。
“本风老弟,咱们做兄弟就做兄弟了,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话直说。兄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什么来历,却有鸿鸟之志,刚才所讲的投军以求通达,只是暂时之计,兄真正属意的是学道,”他说着话,用手指了指对面山上的庙,“或者是进佛门,这才是真正地人上人的活法。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们贫苦之人,当不能梦里想着什么天天白面馒头吃着鸡鸭鱼肉地混吃等死。”
说到激动之处,袁正喜站起来,拿起放在青石上的木剑,双手一使力,将木剑断为两截,“兄看你虽非大根器之人,却也非是田下拖泥之辈,今以断剑明志,他日咱二人若有长进,必在此一会,以壮胸怀!”
李本风心里却略略有些失望了。自己这穿越重生跟死神的使者风花雪月红红白白曲曲折折的,硬受了轮回的大难,至不济也该有点奇遇,得点奇功异书啥的,可是,这……遇上的竟然是跟自己同是贫苦同是贱命的无根器之人。
李本风已经跟袁正喜探过“大根器”之说。袁正喜讲,举凡大根器者,必有异于常人的根骨。听那边庙里挂单的大智和尚讲,身具大根器之人,一闻千悟乃万人难求,而无师自通一夜间能大彻大悟的,则是上上根器。佛有释伽舍身伺虎,发“我为佛而来“的宏愿,那真真才是我辈企及不了的。
“舍身伺虎很难吗?”两人吃完了鸡兔大餐,坐在一块兀立的十多米高的青石上,感受着浩浩的暖软的南风,等袁正喜又风起云涌地讲到那位大舍大得的佛家大悟大成就者的根器故事,李本风愣愣地插了一句。
“难道本风兄弟已经试过?”袁正喜甚是诧异,眼放精光地又以他所悟解的佛道识人之术对李本风察看了一番。
“我觉得吧,这做人其实先得一二三四的一一来过,尝得个中滋味,才会在愚在迷中有悟,才会得慧识,也慢慢才会培根固基,以至身通圆达,再图修为上的登峰造极。如果不通四五,贸贸然就去以身伺虎割肉喂鹰,怕是会伺虎不成反害己……”李本风知道了袁正喜的贫苦身份,这话说得也就至情至性到边儿到沿儿了。
“老弟,你……兄的做为不幸被你言中了,兄在三个月前,真的以身伺虎……唉,结果……可想而知……”袁正喜毫不做伪地说了大实话。他脸色有些讪然,不过,却打算把自己以肉身喂虎差一点儿葬身虎口的壮举和盘托出。
“喜子,时辰到了,赶紧去练武崖!”
山道上飞奔而来一个壮硕的和尚,大老远地就喊上了。
袁正喜转头朝山道了上看了看,便对李本风道:“兄弟,咱们就此别过,兄要跟大智这酒肉和尚切蹉半个月的武技,若有所悟,定跟本风老弟参详。”
说完话,一纵身,从青石上跳了下去,迎着大智和尚,顺着往后山去的山道,大步流星地走了。
李本风看着二人去远了,便抓着袁正喜用藤条结的绳子,慢慢地从青石上溜了下来。
此时,正是正午。雾气已经散了,山腰的一条宽路上,隐约可以看到有行路之人。李本风信步下到山腰,走在了有一肩之宽的石板路上。
该考虑怎么生活了。李本风心里盘算:袁正喜所讲的投军之路也许能成,去了军中,自己所学中医,正好能派上用场,至于打打杀杀的事,就让袁正喜这样的敢于以身喂虎的人去干好了,自己熬药行医,图个自在清闲,军饷估计也少不到哪儿去。刀头上舔血这营生,不论在哪个朝代,都不是最有前途的职业。
给军头们救救死扶扶伤,没准儿哪天救了个举足轻得的人物,一下子就能吉星高照,洪运当头。
老李的心绪到现在也是繁乱的,或者说仍处于一种激动的臆想之中。在某个相当YY的盛世下贫贱地打算得过且过的老李,一下子就这么穿到了一个自己曾灯下阅研的朝代里,还跟一个有志学道的将来或有可为的青年吃了鸡兔野餐,进行了道家和佛家的某些层面的较有深度的交流,这应该算得上奇遇了。
只要所处的这个朝代有四五成象史书上说的那样的让只知唱吟玉树后TING的可爱有余的胖叔宝的后陈南朝痛痛快快地灭亡了,励精图治的隋文帝杨坚历史性地统一了中国,那接下来就是小老百姓过舒心日子,百业俱兴,让有志者事竟成的大好时光。
我这未来时代的中医博士当有用武之地——照目下的情势来看,这不成问题。
可是,这样想着的时候,老李又禁不住地连连摇头:皇权这种东西,是只为少数人谋福享乐的工具,是弄权者的冒险乐园,小头草民就算有出类拔萃者,也只是偶露峥嵘而已。
李本风所承的中医家学,虽是中医的范畴,可也没少学了皇朝霸权之类的是个男人都要热血一阵子的东西。
皇朝更迭的历史,无非就是成王败寇兵暴权谋,与小老百姓的实际利益有什么相干。自己发小生活的天莱山下的世世代代犁地自养的乡亲,就算数到十八辈儿,大都也还是撅着屁股犁地刨食的。翻翻覆覆兴苦亡也苦的经历了多少朝代,也仍然是草头贱民,能自给自足花钱不愁的就算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说来说去,贱民的生活,从来就没得过皇帝们的恩赐,要想活得自在逍遥,还得靠自己。
读书求学,改变命运,纯他娘的扯!我李本风十二年的苦学熬煎,还赶不上街头卖假药的。
路上的闲走,随想,没能给李本风一个很明确的穿越后规划。
“干脆随遇而安吧,要是袁正喜和那大智和尚的比武,真的能来一家伙的实质性突破,就随他到军中凑合凑合,先有个不用愁一日三餐的地方再说。”李本风没来由的觉得,袁正喜这家伙能给他带来好运。
如果以后能再遇上一次跟曼珠和沙华这两位地下使者一般的奇遇,咸鱼翻身也不是没有可能——惊诧过后,他竟然对曼珠和沙华重又生出了某种模糊的没办法诉诸语言的念想,竟然回味起跟曼珠在轮回之船上的相依相偎的滋味儿。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李本风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那个有庙的山上,自己已经站在庙门口了。
庙里没有善男信女的香火。冷清得狠。
李本风围着庙转了一圈儿,也没看到有什么主持,或者知客僧一类的跟他搭话。
庙门是开着的。庙里有佛像,抵近看了,才知道供的是一座慈佑大自在菩萨的金身。
“哪里来的野孩子,鬼头鬼脑的不守规矩,到处乱弄乱看。”一道女声在李本风的身后响起。
“我,我是来旅游的。”李本风慌不择言。
“什么鬼话,这么小的年纪说谎都不脸红。”随着又一道虽是严厉却也不乏柔和的清音,一位拿着条帚的素衣姑娘一脚迈进了佛殿。
李本风扫了素衣姑娘一眼,赶紧低头拱了拱手,“在下姓李名本风,初来贵地,不懂规矩,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担待担待,看你一本正经地跟袁正喜那小子讲佛论道,师姑我就决定要担待你了。”素衣姑娘把手中的条帚递到李本风跟前,“拿着,以后,你只要每天替我打扫庙殿,就可以上我这净土山来逛逛了。
李本风接过条帚,小声嘀咕道:“你也是小小年纪,没来由的当一个大男人的师姑,说出去会羞人的。”
他听素衣姑娘的口气,听到她跟袁正喜颇是熟稔的话,心里已然明了,此女可能是某位有身份的贵夫人的侍女,是为即将进庙烧香的夫人打前站来了。
此庙若是有贵夫人时常光临,怎么会冷清到如此的程度。
“小鬼头,呆着发什么楞,快扫院子去,夫人就快来了。”素衣姑娘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指在李本风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李本风受了这一点,脚下有些发飘。素衣姑娘的长袖撩动中,他敏感的中医嗅觉,嗅到了淡淡的宫庭香味儿。
此种熏香,若不是皇家所用,断不会有多达七种以上的昂贵中药。
真小看了这个素衣姑娘,难不成她是宫里某位常临寺庙敬佛的妃子的贴身宫女?
存了这么个皇家疑问,李本风乐颠颠地奉小师姑之令扫起了院子。
素衣姑娘在旁指指点点,指挥得李本风跑东跑西的,一副拿定了师姑辈份的神气。她看李本风的眼神越来越慈祥,说是李本风要是表现得再好一点儿,等夫人上完香,念完经走了以后,教李本风一个飞燕撩水的入门轻功。
前提当然是,李本风要有模有样地叫她三声师姑。
第04章 通道
又擦又扫地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却没等来所谓的皇家夫人。
有两位轻功已具相当火候的劲装汉子奔到山上,跟素衣姑娘嘀咕了几句以后,匆匆而去。
素衣姑娘颇是惆怅的样子,冲山下招了招手,随即,一群身穿高档袈裟的和尚呼啦啦一下子冒出来了,相当娴熟地各就各位。
李本风低声问庙门口的小和尚:“你们这庙怎么回事?怎么连点香火也没有,怎么会让一个黄毛小丫头指挥?”
小和尚合掌诵道:“小施主,快些下山去吧,不该问的不要问,天色已晚,净土庙从不收男施主过夜,阿弥陀佛。”
李本风讨了个没趣。
只能深度腹诽:此庙来路不正,非奸即盗。那个素衣的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却颇有江湖习气,那两个劲装汉子若不是刀头舔过血的军汉,有八成是惯走夜路的匪类了。再看和尚们的高档行头,确实很高档,可是却别扭,好象是刚刚穿上似的。
之所以用上了“高档”这样的语汇,李本风是觉得这帮和尚,缺乏和尚的那种和善慈悲的气度,倒是杀伐气甚重。
此地危险,赶紧远离。
李本风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也不跟那位稍觉得有点儿善缘的小师姑打招呼了,也不找原路了,顺着庙墙,急慌慌地疾走。
慌不择路,更顾不上看天色,这一口气,走了约有二十多里山路。
耳边听到呼哨呼哨的风声和食肉性动物特别叫人惊怵的嚎叫,李本风这才停住了脚步。
他已经处在深山之中了。
这一次,不止两座山了,是峰脉连着峰脉,抬头低头看到的全是山。月已高挂,淡淡的娥眉,周遭的星辰很有情趣地眨着。
如果不是食肉性的动物此起彼伏的嚎叫,这淡月朗星的夜,倒是可以搞些朦胧的情调,弄点浪漫的追忆的。
路——找不到路了,前后左右,皆是白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石头——这种白,让人想起鬼片里经常出现的没有血色带着浓厚死亡气息的不知是上吊死还是割腕死的女鬼的脸。
李本风不住地吸着凉气。
他觉着身后有活物,一回头,看到了四只泛着蓝幽幽光泽的小灯笼。
呀!狼眼,两只!
跑!
只有跑。李本风死命地跑。
等到筋疲力尽,由跑改为大喘粗气一步一趔趄了,他才发现有路了。路非常白,就象……轮回之船上,沙华妹妹的白裙子和曼陀罗花一样。
准确地说,似乎自己又站在了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轮回通道上。
这——难道又要翻来倒去地折腾一次轮回?
李本风感觉自己要虚脱,手一伸,搭在了一块硬东西上。
他扶住的是山洞洞口的石壁。
抬眼往里一瞧,看到了两位曾经丝丝缕缕惆怅过的女性——曼珠和沙华。
看到这两位使者,老李的心里登时五味杂陈。
这是不是说,自己又回到了死的原点。逆向想下去的话,有没有可能,自己仍然回到那个并不属于自己的海滨城市,仍然,拿着一摞厚厚的获奖论文在人才市场转悠着找工作,然后小心地端着饭碗,看老板脸色地混口饭吃……
不!我死也不回去!
老李把母胎里所带的潜藏的能量也用上了,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
喊完这一嗓子,老李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太累了。体力和精神双重的累,让老李象面条一样地摊开了身体。
管他娘的,反正最坏的结果也是死,老子现在要休息。需要想的东西太多了,老李反而啥也不想了,合上眼,睡觉。
这一觉,李本风睡得完全放松,什么顾忌也没有了,狼也好,鬼也好,死神的使者也好,都去他娘的——老子只想睡觉。
酣睡的老李,身上的一件物事忽然有了变化。物事是老李常年带在身上的一面铜锁,表面看起来很有年代的样子。老李世承中医,家里有些物事都是传了十几代了——他是香火继承人,最贵重的铜锁自打他生下来,就挂到了脖子上。
护心锁。
护心锁与天上的星体起了感应。绕月的几颗星体,闪着异光,做着某些顽固人类做梦也不愿相信的异层空间的交流。
李本风曾经在他的一篇未发表的中医论文里说,什么是神,神应该是用人类正常触摸器官感觉不到的异空间里的“人”——如果人要跟神交流,就要有一种介质,一种必要的通道。中医中的许多方法,可以让人这种看起来颇有智慧的两足生物,实现一种心念的回归,以达到通神的状态——当然,顽固的把神判了死罪的高等人类可以排除在这个行列之外,他们可以继续恶无至恶的干他们的的勾当,继续以他们的本能掠夺他们的同类。
坚信有神乃有中医的老李醒过来的时候,星体跟他的护心锁的神秘互通正好结束了,老李啥也不知道。
可是,他却觉得身上有了变化。他感觉全身轻松,他的视觉系统的变化也让他惊奇不已——处在微有光亮的山洞中,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曼珠和沙华的表情。
他走得再近了一点,想着怎么着来个开场白,为着这第二次的会面轻松一下气氛,然后坐下来,好好跟两位使者叙叙旧。他心里存的最大疑问就是西方的上位掌控者,为什么要选中他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活得有些窝囊的东方人种,选中他这样一个人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
走近了他才觉到不对劲,曼珠和沙华的姿势好象太那个了。
象是在做秀。曼珠是思索者的那架势,很深沉,李本风走近了,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跟某某人思索人类终极方向一样的专注。
沙华仍然是女神一样地,立在一块纯白无暇的石头上,眼睛望着星空。山洞不是全封闭的。沙华的头顶上有一个很圆很圆的天漏。
似乎还有云气缭绕。
李本风孩子气地爬到石头上,往上看了看,禁不住“咦”了一声。头顶上的天漏好象是一个通道。
通道只是若隐若现。如果不是他自我感觉的双眼的分辩力比以前厉害了,他还不敢肯定,这道通到高天的管子是不是真的存在。
又是一个叫人心痒的疑问。
要是还在那个叫人鄙贱的城市里生活,李本风只会把这当做自然现象。可是,与两位死神的接引者几番接触以后,他的心气儿高了。
天体和人体都是宇宙。一个看起来浩大得连边缘都找不到,一个渺小得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可有人能通过某种神秘的通道,把两个看起来不能相提并论的宇宙互通有无。
得跟曼珠和沙华深度交流一下,好好谈谈东方中医哲学的外大千世界和内大千世界,听听他们对于东方神鬼妖仙的诸多传说的理解。
“两位神姐好,小生这厢有礼。”
“曼珠姐好深沉,小生都想膜拜一下了。”
“沙华妹妹,小生都要仰视才见。”
老李的话没有任何应有的回应。
按说,都是老熟人了,友好度已经培养得很好了,彼此不陌生了,应该很热烈才对。
可是,美人儿依旧故我。
这不对。
李本风不得不再靠近一些,靠近到跟曼珠在轮回船上那样的暧昧距离,“姐,不早了,该吃夜宵了。”
说完这句话,李本风不再问了。他看仔细了,曼珠根本就是雕塑一样地一动不动。
他的胸口忽然暖洋洋的。略一踌躇之际,感觉好象,是身上的某个部位发出了一束光,照在了山洞幽深处的一块石柱上。光虽然微弱,但以李本风目前的双眼辩微力,依然可以比较清晰地看。
石柱上出现了一个神的形象。一个没有胡须的年轻人。从下往上看,脚上穿着一双带飞翼的鞋,身上是短袖的束腰的薄甲衣服,头上戴着一半是隐形头盔,一半是太阳帽的很时髦的头饰,手上持的是一柄镶嵌着蓝色水晶的节杖。
李本风甚稔中医,对东方大陆的伏羲女娲玉帝王母诸等神仙如数家珍,可是对西方的诸神,能说上名字来的也没有几个。
他不知道,出现在石柱上的是神话传说中的赫耳墨斯,盗贼和商人的庇护之神。
李本风看着忽隐忽现的影像有些发呆。他极力地想多看到一点什么,或者听到一些什么。可是,除了影像,除了两位接引使者的雕塑,就只有山洞外的风声了。
原来可闻的狼叫也听不到了。
不多会儿,风也停了,周遭的世界似乎完全安静了下来。
老李身子一屈,就地立掌盘坐。就象每到午夜就打坐修习中医的内经术一样。他需要进入入静的状态。每每压仰得想跟人吵架,甚至想动手诉诸暴力的时候,老李也会厚道地强逼着自己与世无争地打坐入静。
他所习的内经术没有导气吐纳,也没有一般道家佛家的气劲功法,纯是修身养性。
入静以后,会有身轻似絮,浑然忘我的解脱感——老李修习多年,并没有出现什么元婴入体,三花聚顶的妙觉,只是平静地按照自己的习惯让自身的内循环正常一些,有助于自己的医术,多治好几个病人就算练有所成。
这一次,他从初始的急切,慢慢地,排除杂念,进入了无为无求的状态……
第05章 神秘的牧者
李本风的无求无为恰合了修行之道,由此,得以进境以窥天道。
初窥堂奥的李本风,在入静中,还只是一个可以无束无缚的看客。他象是一个可以在茫茫草原上随意奔跑的四足生物一样,撒着欢儿地随着他的第一次开启的主念的慧识,慢慢地接近人这个小宇宙中的掩藏在深处的彼岸。
在彼岸里,没有时间,没有人这层肉皮的局限,主念的纵横千年也就是一瞬间。就算是东方炎黄人种的所谓的厚厚的五味杂陈的五千年的历史,也仅仅是几页繁华几页悲愁地翻过去了。
彼岸里的小本风,最喜的是光着屁股蛋子在六朝金粉的秦淮河里扑腾,随着他一起扑腾的还有那两位接引使者,曼珠和沙华。
水花飞溅中,本风长大了,随着一朝盛汉的寂灭,三国战乱,飘飘荡荡地进入了文人墨客们大书特书倾倒醉迷的魏晋风度却又政权更迭的南北朝的乱世。北朝五胡十六国,南朝宋齐梁陈,朝朝吾皇,臣子跪奉,万岁过后却成了仿若黄粱一梦的的淹灭黄土。
就在片片落花一般的皇朝崩散中,本风穿上了宫中禁卫的甲衣,领着一干手下,呼啦啦围着北周的皇城巡狩,端的是威风八面。
时近黄昏皇家排宴之时,一位丁当环佩的宫女,偷偷从皇后的寝宫中溜出,到了御花园一株盛开的鲜红的梅树旁,小声唤着:“李将军……李将军……”。
本风在梅树丛中伸出手,轻轻把宫女揽入怀中,头一低,浓情蜜意地对上了翘首以待的柔唇。
啾啾嘤嘤之中,本风和身为北周皇后杨坚之女丽华最贴身宫女的珠儿就在那花丛中大着胆子,风花雪月舞云弄雨了一番。
没料想,身入佛门法号智仙的沙华窥破两人情事,少不了一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劝解。皇后丽华生性敦厚,以佛理而导,竟使得珠儿落发为尼,入了空门。
本风空自惆怅,一气之下,咬牙跺脚地就在曼珠和沙华出家为尼的云华庵外,自行剃度,做了个专跟尼姑过不去的不戒杀也不戒色的和尚。
及至北周末二代皇帝宇文赟为求壮阳,吞食了北朝第一道门上清派所供的仙丹突然驾崩,罪名竟落在频繁出入皇宫大讲房术之法的本风头上。
本风呼天抢地,大呼青天出来主持公道。身为皇室的宇文家族却给大内高手下了“绝不留后患”的口谕。
大内高手押着本风入了深山密林。身为上清派一流高手的大内统领何道阳手抚本风的天灵盖,让本风交待遗言。
本风满脸忿怒:“你们……你们上清派干的勾当硬摁在我的头上,你们是无胆鼠辈,老子早晚要灭了……”
他的话未及说完,只觉头顶一道阴辣的气劲袭体,全身剧震!
“吾命休矣!”本风心念电转,身体往后一仰,便觉三魂离体。
死得太惨了,被何道阳的阴煞手拍得支离破碎,象破布一般散落到了山谷之中。何道阳仍嫌不够彻底,亲下到山谷中,把散落四处的堆到一起,点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本风的三魂以坚韧的执念聚合到一起,飘飘忽忽地随着一个神秘存在的引导,到了云华庵。
云华庵里没有了曼珠和沙华,却长起了血红和纯白的彼岸之花。
那个在本风的彼岸里依然不可见的神秘的存在,留下了一柄镶嵌着蓝色水晶的蛇身缠绕的节杖——赫尔墨斯手持之物。
……
听到一阵鹿鸣,本风睁开了眼睛。
惊奇之余,浑身轻松地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洞口。洞口不远处,有一个牧者轻轻地挥着牧鞭,赶着一群鹿,走在草坡中。几只小鹿撒着欢儿地跟在牧者身后。
本风手里握着那柄蛇身环绕的节杖,思谋着找点树枝石头挡住洞口,以免有不相干人等打扰他的曼珠和沙华,然后找点吃喝,款待一下不知有多久没沾荦腥的肚肠。
周围一览无余,不用说找一点长条的树枝,就算找几块能搬得动的山石亦是欠奉。山洞外巨石壁立,皆是连体山石,手摸上去光滑如镜,若非有裂山碎石的功力,休想撼动。或者
看来,只能求助那位放鹿的牧者了。跟那个看起来很是面善的牧者布施一点充饥的东西,再回山洞里找找,掩藏住洞口,继续打坐参详。
不过,他担心这样一来,山洞里的乾坤会被牧者看到。
正犹豫间,忽见那牧者的鞭子发出一道柔和的光华,直朝山洞而来。山洞两边的石壁受了那光华之力,竟似两扇石门一般,轻轻地合上了。
本风看得有些痴了。牧者明明是男子装束,可是却让本风感到了他身上母性的光茫。
他禁不住开口,半是自说自话地道:“请问大士高姓,在下是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会因何而去的草头小民,因为……因为一帮穿着高档袈裟看起来却象山贼的人,心里惊惧,一路落荒走到这里,刚才在山洞里,机缘巧合,看到了我自己曾经成了和尚,酒色不戒,被人陷害,惨死在一帮恶道手里,又不知何故重生活转过来,到了此朝此代的这里。这些我是一肚子的疑问,我……不知道该问谁,我现在,还想回刚才那个山洞再看一看,看看那里面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牧者转了一下头,看着李本风。
牧者的眼神象是俯视苍生的大士。李本风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好似什么也没穿,全身被母性的光茫毫无距离感的笼罩住了。
他舒服得想在这渐聚渐强的光茫所形成的光圈中睡一觉。
这时候,身前身后突然显出了十多个皇家侍卫。他们看到牧者以后,匆忙下跪,却并不言声地悄然退走了。
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身上的光圈渐渐地散掉了。
牧者朝他微微一笑,梵声清音地开口了,“好了,你的疑问会有人给你解释的,现下,有人需要你帮忙,你的前面有一道危崖,有两个孩子在那儿练武,他们受伤了,去把他们救下来吧。”
说话间,李本风手里多了一包药粉。
“去吧。”牧者的清音未落,李本风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柔风托起,双脚如踏云一般踏着山石,如飞般掠上了危崖。
危崖上正有人以命博命。
不是别人,正是袁正喜和大智和尚。两人整整搏杀了十五天,吃睡都在这上面。各人身上的伤口已经难以计数。
一剑一杖劲气凛冽,剧烈地撞击中,两人几次都险险从危崖中跌落下去,两人却毫不理会,仇敌一般地剑杖相交。袁正喜所持的乌铁剑,剑身霜华点点,大智和尚的一柄已断了杖头的黄铜杖身却是炽热如燃。
再度交击后,大智和尚左臂添了一道伤口。袁正喜闷闷地哼了一声:“花和尚,赶紧弃杖,从这里跳下去,明年的今日,我袁正喜还会回来看你!”
“呔!”大智和尚暴喝一声,手中禅杖一个横扫,势大力沉地卷向了袁正喜。
袁正袁眼放精光,大喝道:“着!雷霆十三击!”
话出剑动,袁正喜腾身飞跃,手中剑间不容发地连刺了十二剑。大智和尚连连后退,退至危崖边的一颗两人才能合抱的柏树时,身体竟拔空倒踏,以杖为撑,踏到了五米高的树杈上。
“喜子,技止于此,拔剑自刎吧!我会跟我的天香妹子为你善终的。”大智和尚右手单握禅杖,左手撕下一块僧衣把流血不止的左臂缠住了。
李本风从未见过如此的狠斗,心中惊悸过后,急发声止道:“两位赶紧住手吧,再比下去,必两败俱伤!”
“着!”袁正喜似无听闻,身形急转,竟如陀螺一般,旋向了树上的大智和尚。身形堪堪相触之际,声暴如雷:“雷霆三转!”
大智和沿凝神执杖,身形一矮,禅杖往树杈上只一点,蓦地里将壮硕的身体腾到空中,双手连挥,舞成了一道炫目的杖影。
数息过后,两人分开。
袁正喜的剑已断成两戴,大智和尚手中只剩半截杖身。各自的身上又多了几个血洞。
落地之后,两人象是中箭的落雁,软塌塌扑散着身体。
袁正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颇有满足感地道:“本风老弟,治伤吧,要是花和尚真死了,他那个伺候皇后娘娘的妹子非把我撕了不可……嘿嘿,花和尚,你那土匪老爹的抢饭棍法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儿。”
“你那才是抢饭的剑法,我那不成器的哥哥,用根刷了黄漆的木棍子就打你个半死。”一直想给李本风当师姑的素衣姑娘俏然然地飘到了山崖上。
看到李本风,眼睛一闪,一个虎扑,扣住了李本风的脉门,“好你个死小子,我和天琴姐姐没日没夜地找你,你倒好,躲在这里看人家打生打死!”
啪!李本风的脑门上挨了一记。
“还不快点给我哥和那个快死的死喜子治伤!”素衣姑娘抢过李本风手里的药粉,扑身蹲到袁正喜的身边,小心地掀起衣服,往各处伤口上撒药粉。
这时,危崖上又多了一个素衣少女。少女的左手端了一把木琴。此女也是一身素衣。
不过,她的这身素衣却是大有不同。裙裾飘飞中,似有琴弦颤动,一道清音便会响起。
“天音,夫人传令了,皇城有变,快回。”声音刚出,人已经飘然而去。 10-06
第06章 进境
素衣姑娘——大智和尚的亲妹子——天香又简单地给大智和尚身上的伤口撒了点药粉,转头对李本风道:“帮我照顾哥哥和你的同门师哥……烂喜子,要是他们伤好得快,我教你更厉害的飞云步,记住,不准偷懒。”
天香仍然象对待初见李本风时的样子。不过,她心里却已存疑了:这小子才十几天没见,怎么一下子从八九岁长成十几岁的模样了。她刚刚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人也喜欢往小里看。其实,李本风现在的样貌已经跟天香十四五岁的样貌差不多了。经过山洞里的另番岁月,本风的诸种变化还刚刚开始。
她没有时间问了,得赶紧回皇宫了。隋朝的八路大军已然过江,围住了京城。皇宫里人心惶惶,嫔妃和宫女们都没了主心骨。
李本风没言声,忙着治病救人。
袁正喜和大智和尚的伤势都很重,若不及时施救,落个后遗症是轻的。若是伤风感染,加上内伤,性命能不能保住亦是难说。
他盘坐调息,以祖传的闭穴之法,封住了两人的穴道,然后又在各人的伤口处清理了污物。
又把在山洞中顺手摘的几棵蛇叶止血草拿出来,一人给了一棵,叫他们嚼了,吞到了肚里。自己又用袁正喜的水囊清洗了手,合掌揉碎了剩下的止血草,敷到了两人胸口处仍渗着血的伤口上。
拔腿欲走的天香看着李本风如此娴熟的手法,惊奇道:“这小子从哪儿学的门道。”
袁正喜得意道:“本风老弟那是正宗家传,妙手神医,这儿不用你管了。赶紧回皇城看着你们马上要完蛋的皇宫吧,贺若弼韩擒虎这两个屠夫当是开不得玩笑的。”
“什么话呢,回来收拾你。”天香话音未落,人已飘下危崖,身处百米之外了。显是非一般身手。
李本风看着二人的伤口,摇了摇头,“你们好生躺着,不要妄动,我去采些药来,看你们这伤,没有三两个月是复原不了的。”
说完话,李本风扯了几根藤条,捆到腰间,准备登到旁边更险的一道危崖上,采一些治伤消炎的药草。
好东西都不是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小时候,本风在天莱山中采药,都是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腰间缠上绳子,穿梭于山岩间,专找那些稀品。象龙身仙鹤草,其药效要比普通的仙鹤草强好几倍。紫珠草若是长在几千米的高山之上,其药性不是长在几百米高坡上的所能企及的。
中医若是以次充好,骗死人也不用偿命的。
老李费了约有一个时辰,找到了四棵龙身仙鹤草,他又在山坡上挖了地榆等配药,顺手还在山道边捡了一个石锅,又在一个荒弃的坟地里找了几个瓷碗。
回到练武崖上,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捡了些干柴,就开始有板有眼地熬药了。虽然工具过于简陋,可程序要按部就班。得按照老李跟袁正喜所说的练武之道一样,得一二三四的,一一来过才成。
袁正喜忍着全身的剧痛,看着本风一会儿汤一会儿水地忙活,扭头跟大智和尚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做土匪的最欠缺的,光知道杀人放火,不知道救死扶伤。”
“放屁!”大智和尚最恼别人提他的土匪经历,“我们老花家,只杀该杀的人,只放该放的火,做的是替天行道的义举,你凭啥说,不会救生扶伤,佛说,杀生也是为了救生!”大智和尚过于激愤,牵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的。
……
药熬好了,本风小心地扶着两位斗嘴不止的强人,一人喝了三碗。两人虽然抗议,可架不住依据药理循循善诱的老李的苦口婆心,两盏茶的功夫,终于顺利将药汤送达肠胃。
两人累极,喝完药后,便在老李铺好的干草上,沉沉睡着了。
老李趁这机会,盘腿打坐,想再次入静以入彼岸的神妙状态,可是,却始终未得入港。
天慢慢黑下来的时候,本风起来朝四围看了看。危崖极陡,难见可走的山路,要是自己带着两个重伤之人下去的话,得费好些功夫。看着怪石林立的陡崖他有些着急了。天香姑娘该派几个人过来,把大智和尚和袁正喜接回净土山去。
应该是这么个安排。本风是个医生,他得按照医生的标准,把这两位算得上沾了皇家背景的“功臣”照顾好,尽量创造好一点的治疗条件。
大略其的知道了天香姑娘是侍奉后陈南朝皇后的贴身宫女,李本风想当然地觉得,现在,最其码,得有几个武功不错的皇家侍卫,在附近转悠转悠。即算他们不想露脸的话,暗中保护的职责是免不了的。
所以,从宫中派出几顶轿子把人接回去是理所应当的。
想归想,本风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少不得自己动手做了两个简单的担架。他擎着袁正喜那半截断剑,咔嚓咔嚓地很起劲地切菜刀式地剑起剑落之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比原来大多了。
若搁在以前,要砍腕成年人般粗的树枝,砍百多根的话,至少得费半天劲。现在不用了,连半盏茶的功夫也没用,一剑下去竟然可以一剑秒杀,而且忙活完了,并没有累得腰酸背疼,反倒涌动着一股蠢蠢欲动的内劲。
了不起的进境。
进境——嘿嘿,我李本风有了令人暇想的进境了。老李心里边没有过多地考虑自己这进境是得自佛家还是道家,这顶顶重要的就是进境,有了进境,只要一二三四得来过,当然是登堂入室,得窥内宇宙之奥。
其实,老李如果细心体察一下的话,他的小宇宙里已经有了一颗暗星——那晚上,他不管娘老子是谁的大睡之际,护心锁与星体的交相辉映,便是弥足珍贵的炉灶筑基。他的身体,他的小宇宙进入了暗星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某人所讲的真理不可逆转的在老转身上发生了。
平凡的老李,或许,大概,可能由此步入修道或者悟佛之人做梦都想得头疼的先天之境。
……
老等不来天香姑娘,本风只好用笨办法,强行把袁正喜和大智和尚绑到了担架上。又结了两根长藤条,慢慢地尽量平缓地把两人放到了平地上。
然后,一肩膀挂一根藤条,拖着两人往净土山的方向走。
本风并不知道,净土山只是天香姑娘顺口说出来的。净土山上的那座庙也只是徒有其表。其表算是在长江流域享有一定名头的土匪世家的老花家的一种向善的姿态。天香的老爹花春山一向视打家劫舍乃天经地义的营生。干起买卖来,都是明火执仗。天香的老爹所栽的那一次,踩点本是踩的一家把生意做到长江以北的被人称作何刻骨的富户。去时,老花家是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本想发一笔横财以后好好歇上一阵子。没想到失手了,他们碰上了沈皇后的侍女天琴。
天琴嫉恶如仇,一个人单挑了花春山外加花大智、花大信、花大义三兄弟。花家尚武,操练的时候有一定规矩。可是,从武打改成文打,花家一场未胜,输得惨不忍睹。只能甘拜下风,被天琴逼着落发为僧。
在外学道的天香听说了花家的惨败,自然不服,在净土山上与天琴战了一夜,不幸败北,连名字也从花百香改成了天香——花姓不让姓了,直接姓天。天琴还强逼着天香做了她读经论佛的师妹,每天都要背三篇经文。
大智和尚之所以如此搏命般地练武,当然与花家整体被一女子战败欲卧薪尝胆假以时日以雪前耻有关。他会经常跟袁正喜偷偷地趴在净土山对面三清山上三真道观的院墙上,偷看天香的上乘道学——三阳驭剑之术。天香新近所拜的挂名师父是云游到的三清山挂单的三阳道长。
天香是怎么进的皇宫,怎么成了沈皇后的贴身宫女,则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本风很纯洁地听着两位武者的斗嘴。两位手脚都被捆结实了,只能以嘴斗招。两人所学天马行空,道家佛家加上花家的家传之学虽然算不上浑然一体,但却相当有实战之用。袁正喜自创的融三家之长的雷霆十三击,已隐然有青出于蓝之象。起初,大智仗着早已练熟的花家棍法,一开始是用木杖与袁正喜对攻,到后来,随着袁正喜武技的日臻老辣,已经不甘托大地换成了实打实地铜杖。
……
起风了,似乎要落雨。本已暗哑的天,又积压了厚厚的雨云。
本风着急了,“两位兄弟,别吵没用的了,想个办法早点赶回净土山,要是遭了雨,你们这伤口怕要化脓。”
“不用那么费劲了,本道就做做善事,送那小子去西天!”一道隐恻恻的声音在一丛树后响起,“花家的笨驴,你们父子连心,可不能差着一个!”
嘭!嘭!嘭!嘭!
花春山和花家的另外两弟兄被人扔了出来。四人嘴上都堵着烂布。春山老爹脸憋得通红,急欲拼命却又莫可奈何的圆睁着双眼。瞥眼看到躺在担架上的大智,眼光又扫到了立于一旁的本风,眼睛突显喜色。
本风成了春山老爹眼里的救命稻草。他使大劲把身体朝本风这边滚了又滚,双眼依次看了看困顿地上的两个儿子,最后把眼光落在了大智的身上,那眼神分明是“我这把老骨头没了就没了,花家的香火不能断”。
树丛中显出了三道身影。为首那人阴恻恻地声音冲着本风招呼:“何方小子,若是知趣的,留下花家的那头笨驴,自此消失……我上清派何哉阳不屑对无名之辈动手。”
本风听到“上清派”,又听到那阴恻恻的人报什么何哉阳的名号,心里立时血气翻涌:上清派,大内高手,何道阳,阴煞手——老子的天灵盖!
第07章 化意于外融物于内
“好,太好了,终于盼来了扶危济困的侠道中人,这一窝土匪害苦了我了。”本风看到当下势不均力难敌的局面,灵智一闪,尖着嗓子颇是稚气地喊了一句颇有预谋的话。他在练武崖上熬药去山泉取水时,终于看到了天香姑娘嘴里所说的小小年纪的真面目。这个面目,倒是在这要命的时候,排上了用场。
大宇宙的那个永恒的存在果然是造化神奇,自己这沧海一粟,敢情就是那翻云覆雨之手的泥人,一捏成树,再捏成草。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苍海桑田。人的一生一死,也就是眼睁眼闭的某个瞬间。
本风看着立于几处荒坟间的三道阴影,心里已起了死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对面的三人,看起来年纪最轻的一个,也在三十开外了。三人虽处百米之外,可抑压的阴厉之气,已使本风呼吸有些不畅。
三位经年不知侠义为何物的所谓道家高手,听了本风的话,亦不觉心里一暖,减轻了对本风的罩压。
本风的心神顿觉清明。他看了看眼神黯淡下去的春山老爹。春山老爹听到坟地里立在古槐树上的鸟鸦索命般的叫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五个活生生的男人,若是稍有差池,便是命丧当场。本风心里计较的尽量少做赔本买卖。
搭进自己一条命去,让袁正喜和花家父子逃得性命,就很划算。再让对方多搭点本钱,老子碎了天灵盖的硬骨就算值了。
心念万千瞬息而过,本风猛然有了计较。他卸下右肩的藤条,把搁着袁正喜的担架往山道旁推了推。山道旁就是深沟,沟中草树杂生,极易逃生。
他心里叹了一句:正喜老兄,春山老爹,大智大信大义三位弟兄,能救你们命的不是我仅有砍树之力的李本风,是天地造化的沟沟壑壑。
老子要靠几世积累的智商和但凡是个男人就有的血气,凭了被人拍碎天灵盖的仇恨以命兑命。
他看到袁正喜要张嘴说话,赶紧抓了一把杂草堵住了他的嘴。
可是,大智和尚的嘴已经堵不住了:“你个软骨头,你丢了性命不当紧,你丢了男人的骨气,你个废物,我花家的男人竟然也随着你……你这废物去死!死得窝——囊!”
喊到最后,大智已经是声嘶力竭地咆哮了,那眼珠子几乎要喷出血来了,作势要崩断绳子,殊死一拼!
本风本欲抓一把青草给大智的嘴也堵上,可是一看他那睚眦欲裂的暴态,怕他这股子火过不去,就这么过去了,便做了那小孩子家的声气,很委屈地道:“我跟你老花家不沾亲不带故,白白搭上小命,不是蠢吗?我还没活人呢,我还指望着娶个娇妻生个儿子,传我李家的香火,事到临头,若只顾着兄弟情份,学那舍命却赔上老本儿的英雄,那不是太笨了,我是做不来的……”
说话的空当,本风给春山老爹使了个眼色,弯下腰虎着个势子,扑到了春山老爹的近前,大声道:“你这老犟驴也要骂我吗?”
春山老爹不是笨人,心领意会,立时开骂:“好你个见风使舵的奸诈小儿,你使我花家断了根绝了后,我花家跟你不共戴天!”
本风跟春山老爹一唱一和,手底下却也毫不含糊。他拿着袁正喜的那柄断剑,在春山老爹的身上比划着,嘴里骂着,手腕一抖,一剑断了老爹身上的绑绳。又转身到了袁正喜和大智跟前。
此番功夫做足,本风不再怠慢,间不容发地踢出两脚,连人带担架踢到了沟里。春风老爹一得解脱,更是心急火燎,解了两个儿子的绳子,也是如法炮制,把两个儿子踢了下去,还恐两个儿子不解其意,带着哭腔地喊:“逃,死命地逃,花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天不绝我花家之后!”
何哉阳呼三喝四地做了一番布置。他已把本风等人看作瓮中之鳖,有心看看手底下的门人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让刚进门的几个弟子历练历练。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惊觉不妙时,何哉阳厉声喝了一个“你”字!身子一拔而起,直冲本风而来。他的脚下乱石崩飞,显见是动了真怒!
人在空中,阴煞煞地鬼火般暗红的气云朝本风闷压下来。
“先过了老子这一关!”春山老爹不知什么时候已操了一根长木,身子弹射而起,人与长木一起撞向了何哉阳。
何哉阳对春山老爹的搏命一击当然不敢怠慢。他先前将花春山捉住,却非是对面硬撼,是假扮了皇家侍卫施诈才成。花春山敢竖行劫之旗啸聚山林,全是靠着自身的功夫一板一斧打出来的。败于沈皇后侍女天琴一战,却是虽败犹荣——天琴的神秘师承背景,岂是一般门派所能比肩——就算她执着性子一人灭了臭名昭著的花间门犯了枉杀之戒被逐出师门,也仍然是佛家、道门中人仰视的人物。
春山老爹连撞带击,硬逼着何哉阳后退了二十多步。
上清派的后起之秀何青峰、何青改未见何哉阳得手,突然暴起身形,连施杀手。青光连闪中,春山老爹的肩头中了何青峰一剑。
“老爹,我来助你!”一向隐忍的本风血性已然暴发,虽然就连最简单地剑式也不会,却是虎猛地撞到战圈之中,直取何青峰的胸口命门。
中医世家子弟,认穴之准,当没有半点儿取巧。
“使诈小儿,还不受死!”何青改与何青峰双剑齐出,一击得手,神色很是得意,轻瞄了一眼又腾空发掌的师叔,舞动手中长剑,炫耀般划地而行,在暴起的漫天尘土中,剑茫点点地罩定本风的咽喉。
本风无暇顾及,冲势不改,断剑所指仍是何青峰。
老爹此时才知本风的本钱极为有限,不忍本风就此命丧何青改的剑下,暴喝一声,硬受了何哉阳的天罗阴煞的阴柔掌气,转身一拳击中何青改的剑身。
何青改如受电击,身子倒飞,撞在一颗树上,脸色惨白如纸地跌到了地上。
老爹惨然一笑,将手中长木直直插入木中,勉强立住了身形,“老弟,你我今日初识,连名字都未得知,一起干了这桩赔本的买卖,不悔吗?”
“不悔!”本风手中断剑未讨得多大便宜,只在何青峰的臂上留下一道血印。他的却被何青峰的青玉剑刺了一个血洞。虽是疼得钻心,却也咬牙硬抗。
此时,上清派外围的门人已经向战圈迫压,有几个门人正要顺着沟谷搜寻大智和袁正喜四人。
本风心急,忽从怀里掏出两个药包,拖着一条伤腿,一边跑着,一边高呼:“五毒断魂散……见血封喉,要命的都给我乖乖地趴下。”
他这又跑又叫的,绕了个圈子,人向着自己曾打坐入静的那个山洞方向而去。
何哉阳却道这来历不明的小子心生怯意,又要耍诈溜走,竟抢过身边门人的一柄长剑,施出了看家的驭剑之术,长剑劲气破空,牢牢将本风罩住。
春山老爹眼见本风性命难保,疯了一样舞着长木,将冲至眼前的上清门人扫在地上。何哉阳却不屑地冷哼一声,又祭出了两柄飞剑。
何哉阳不想再耗下去了,他得尽快收拾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和花春山,宰了花家的三个小子,再去无名山上将花春山手下的喽罗剿杀干净,就算完成了掌门的密令。
上清派一门,自从所依附的西魏皇朝覆灭,投主无靠,着实下了番功夫重整旗鼓,二十几年经营,在北朝的十几家道家门派中虽算不上出类拔萃,却也算是有头有脸,可是,却又本性难改如骨附蛆地依附了北周皇朝。前朝北周未灭,却又眉目传情地过了长江,成了后陈皇朝的鹰犬,当下,眼见后陈大势已去,年过六旬的何道阳遵掌门之命,以重金买通宇文家族,想要投靠隋朝杨坚,继续在新朝的门槛下做实看家护院的奴才。
重金之下,果然讨得了独狐皇后的宫令,替独孤皇后清理南陈的眼中之钉——后陈的沈皇后。沈皇后佛法精深,在常人眼中乃是广开善门的大德居士。开坛讲法,信徒云集。而在参佛真修者心里,其隐然已是统领南朝佛门的圣主,就算大隋皇帝杨坚的授业恩师枯叶大师,亦只勉强得个平分秋色之名。
上清道派现任掌门何足阳,亲率何道阳及门下高足,坐居南陈皇宫,监视着沈皇后的一举一动。看家护院之鹰犬,惯于在时势动荡中见风使舵。当其时,隋兵未至,南陈皇宫已是风声鹤戾草木皆兵。
何哉阳所率门人亦是马不停蹄,将建康城内外的闲散门派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则一律诛杀。若不是因为连日杀戳,凭春山老爹的修为怕是难缨其锋。
饶是如此,何哉阳施出赖以成名的天罗驭剑,春山老爹已是左支右绌,始终脱不开何哉阳的阴煞剑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追命之剑迳取本风的性命。
本风已知难脱一死,猛地停住身形,双手举剑,“锵!”地一声,生生地对住了何哉阳的剑锋煞气!
透体的阴寒!四肢百骸便如落进极寒之地,瞬息之间,成了冰人一般,连呼吸都不能为继!
就在窒息的一刻,胸中一点暖意渐升,眼前忽见一点星光闪耀!接着,耳中听到暖意包容的清音:“化意于外,融物于内。”
立时,手中所持断剑似有了灵性,竟发出了一道炫目的剑茫……恍惚间,断剑成了那位牧鹿者所持的鞭子……又似乎是彼岸里神秘导引者留下的金蛇缠身的节杖。
本风一声长喝!竟突破了何哉阳剑气的笼罩。所持短剑黄茫大盛,间不容发地在春山老爹堪堪毙命的瞬间,朝何哉阳刺出了一剑!
第08章 三阳真人
一剑刺出,竟使周围晦暗的天色骤亮!本风与那柄断剑已难分彼此,极速旋动中,不自觉地使出了袁正喜的雷霆三转。
“再来一个!”袁正喜疯牛一样地从沟中窜起,手里所持的却是大智的半截杖身。大智、大信、大义三兄弟如同一体地从沟中跳出,声震高天:“花家没有偷生的子孙!”各持着本风所砍的长木,身形紧随袁正喜之后,欲与何哉阳死拼。
就在此时,阴郁欲雨的天际金光乍现,电光火石般地,三柄飞剑闪着炫人的金光掠至战圈上空。
一把闲散的声音亦飘然而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人随声至。一个头顶光光,大肚皮光光,一双赤着的大脚丫子亦光滑无尘的道人翩然落在一颗两人方可合抱的古槐树上。
何哉阳心神剧震。单只李本风突发神威地发出这见所未见的剑式,何哉阳已不知如何应付了。他所练的天罗驭剑之术,是遥指剑,并非天人合一地以心念驭剑,三阳真人的三炳天阳剑,可是随心所欲,两者是云泥之别。
以何哉阳目前的修为遇上三阳真人,只能自认倒霉。
哧!本风的雷霆三转突破了何哉阳的护体剑气,剑茫一闪,已与何哉阳的皮肉相触,何哉阳拔步欲退,却没想已近油尽灯枯跌坐在地上的春山老爹,竟一口鲜血喷出,数道血箭由下而上封住了何哉阳的下盘。
疾速冲至的袁正喜手持的半截杖身却是冲着何哉阳的后背。
何哉阳退无可退,猛然将天罗阴煞的功力提至十成,三柄赤炎剑分向而出,殊死一拼。
“哼!你欺我花家无人吗?”一声娇叱爆响在何哉阳的头顶上。
天香翩若惊鸿地掠至,手中所持长剑乃是三阳真人的一柄天阳剑。何哉阳心知劲敌袭至,不得已将射向春山老爹的赤炎剑撤回,与天香的天阳剑相抗。
晚了!本风的断剑冲势不减的在何哉阳的胸口刺出了一个血洞。护体真气一破,何哉阳的肉身根本不堪一击。
胸口血喷……头上又受了致命一击!天灵盖訇然碎裂之际,他的后背上又多了一根摇摇晃晃的铜杖。
倒地散神的何哉阳圆睁着双目,心念寂灭之际,扭曲的脸上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用的是何门何派的邪术!
本风生平头一次杀人,心里的诸般感触一时难平,更况,何哉阳这潜修多年的天罗阴气入体,搅得他气血翻涌,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脸色赤红地坐到了地上。
等到三阳真人抚住了他,以手抚着他侥幸未碎的天灵盖,他还梦游一样地问:“前辈,是我杀了人吗……是我杀了何哉阳这阴人吗?”
袁正喜正色道:“没错,本风老弟,以后,上清派与咱们就是死敌!”
……
大智三兄弟大杀四方,上清派的门人鬼哭狼嚎,腿快的早已越涧窜沟的不知去向。最倒霉的是何青改,被春山老爹一拳击得元气大伤,又避无可避地挨了一顿棍刑。
花家三兄弟打了个痛快。天香看了一眼奄奄待毙的何青改,出口止道:“留下活口,我要逮回皇宫中,去找何足阳那个老匹夫算帐。
……
本风坐了一息,感觉体内好些了,眨着眼仔细看了看三阳真人,他还调皮地摸了摸三阳真人光亮的大肚皮,“是真的,驭剑飞行,还可以无招胜有招。若不是前辈出现,我李本风又得回娘胎里重造一次了。”
三阳真人爽朗一笑:“功劳不是贫道的,助你那人在净土山上摘好了桃子等你呢。”说完话,轻轻拍了拍本风的脑袋,起身摇头晃脑地去了。
天香看着三阳真人远去的背影,在地上跺着脚,娇嗔道:“师父,又要去宫中偷酒喝……你答应了皇后娘娘的,今晚要行拜师礼的。”
“好徒儿,不会误的,不会误的……心所有依,我浮尘根……尘根尘根,二所影故……”三阳真人念念有词,其声尚在,人却消失无踪。
春山老爹亦是头一回见到三阳真人的真容,听着三阳真人之语,竟觉体内生气已聚,能开口说话了,“今日一战,春山方知井底之蛙难窥天境,好惭愧,毕生之学,竟连自保亦难。”
天香道:“爹爹重伤未愈,回家好好调养才是,不要多说话。”
春山老爹点了点头,看了本风一眼。眼神中已是把本风看作天人一般:小小年纪,一把断剑,硬是从阎王那里抢回了老夫一条贱命,我花家一脉,香火有续,这大恩,以何而报……
大智等人把本风所扎的担架略作整理,让老爹和本风躺了,慢慢抬着回到了净土山。天香则带着天琴调教出来的一班宫女,押着何青改回了皇宫。
净土山上风物依旧。
本风坐在担架上看着,却觉有些异样。他突然想到现在已是深冬了,就算江南湿暖,亦不应该有桃杏李枣,可是,净土山上却是果沉压枝,有几颗树上还是花蕾初绽。
正纳闷儿着,耳边听到了马蹄踏石的杂沓之声。
袁正喜对着本风的耳朵低声道:“叔宝皇帝来了,八成又来耍混了。”
“那几个小子,给我通报,让皇后出来见朕!”一骑黄骠冲到众人身前。马上之人,颇不耐烦地挥着马鞭。
众人未及说话,身前身后已是骠骑列阵。
皇家威仪果然不同凡响。
本风瞄了一眼那虚胖之人,凭猜也知道他是将散之朝的皇帝。
“大陈皇帝万岁,小民有伤之人,无力迎驾……小民略通医术,看皇上龙体尚存沉疴,不宜枉动火气,宫中御医可有医嘱?”本风看不惯陈叔宝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样子,语带讽刺。
“你们身上都有伤,都是要死之人吗,快去叫皇后前来接驾!”陈叔宝只是瞥了本风一眼,见说话之人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只是冷哼了一声。
几声鹿鸣。
皇后沈婺华从桃树丛中走出,手里端了一盘桃子,一盘李子。身后的小鹿嘴馋的绕在沈皇后的身前身后,颇懂人性地眨着一对可爱的鹿眼,有些不解地看着气势汹汹的陈叔宝。
“都要做亡国奴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摘桃取李,做农喂鹿,朕问你,隋朝已经逼着写降书了,你管是不管!”
陈叔宝火气好大,骑马冲到山坡的桃林中,马鞭乱挥:“平日里,朕都让着你,不愿与你争执,还道你真能替朕保了江山,哪知到头来,你那佛家三千信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杨坚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数了朕条条罪状,你们……哼,你们不都是大辩士吗,为什么不替朕分辩!”
沈皇后不怒不喜朝陈叔宝盈盈一拜:“臣妾见过皇上。臣妾人弱力微,非能挽大厦于将倾之辈……就连皇上马鞭之下的几株草木,臣妾也无力扶助。”
陈叔宝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一树树的桃子滚落在地上,又被马蹄踏得稀烂。
“连你也说朕的江山要完了吗?好,完!完!完!朕这就去烧了皇宫,省得便宜了北胡的那帮畜生!”陈叔宝怒视了沈皇后一眼,扬鞭而去。
沈皇后看着陈叔宝的背影:“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苍海桑田……你我缘分已尽,只是苦了这天下苍生!”
此语缭绕,天际隐有寺庙钟声传来。
玉手轻撩之际,几株断落的桃枝,慢慢挑起,又现生机。
本风此时方心神回转,心下已然明了,那牧鹿的大士乃是沈皇后。
“渴了吗,来,吃桃子吧。”沈皇后手端玉盘,莲步轻移,每人给了一个桃子,“借了天香的桃种,一人还你们一个桃子。”
“这山上,再难见隆冬之桃了。”沈皇后脸上的戚色一闪而过,“人去世事尽,空山难自留。一树繁花一树落,朝朝旧事朝朝结。”
……
清音过后,已积压多时的雨倾盆而下。
本风等人到了寺庙避雨。却见沈皇后身影已立于净土山顶。
天际通天彻地的道道闪电!
炸雷一个接着一个!
……
雷电交加之际,净土山下却有道门佛家的顶尖人物在不断聚集。大隋声望日隆的般若寺主持枯叶大师立于一处石岗之上,眉头紧锁。
灭南陈皇朝不难,难得却是同气连枝的佛门净地。沈皇后若只是一个南朝皇后的身份,枯叶大师今天就不用站在这儿望天了。
“枯叶师兄,你看,那群鹿,你可辩得出,哪些是来自江南哪些是来自江北?”沈皇后虽立于雨中,身上却未沾一个雨点。
“还是沈师妹超脱,师兄这说客的苦差就不做了,师兄这一趟来又如何,去又如何,不妨就借净土山的灵气,也去吃一个桃子好了。”枯叶大师转身欲走。
“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师兄,婺华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不舍的人。”沈皇后眼凝秋水,在雨线朦胧中,看着山下那些匆匆而至的人。
“沈婺华,别再故弄玄虚了,就算你是天纵之才,亦挡不住这场血杀,若真是识大时务者,就立时解散门人,少些枉死的怨魂,也好叫百姓早一天安居乐业。”出声之人,话说得冠冕堂皇,人却一脸的阴险。
此人乃是独狐皇后暗中培植的五雷剑宗宗主凌五行。凌五行曾独约佛门公认的第一高手枯叶大师在天莱山苦战七日,枯叶大师以无上心法的韧性险胜,却被凌五行的五雷剑伤了俊朗的面目。凌五行以少枯叶大师一个甲子的年龄,敢与枯叶大师硬抗,其潜力当然不可小视。此人约束门下甚严,从不惹事生非,暗地里,却是狠辣无情,所接的独狐密令,从未失手过。
独狐家族派出此等人物,当然是必取之势。
第09章 一朝散,满园芳菲尽失色
天香押着何青改回到建康城,城里已经是人心惶惶,商家富户的轿子和车马趁夜出城者络绎不绝。
回到皇宫,各宫里的太监和宫女神色慌张地进进出出,打听着宫外的消息,赶紧报给各自的主子。
唯独沈皇后的凤阙宫灯亮如昼,立于宫门的侍卫和太监神色笃定,跟往常并无两样。
天琴已把乐宜公主陈婉请到了凤阙宫里。乐宜公主看到了仪态雍容的沈皇后,很高兴地跟经常陪着她的宫女天音一起敲着木鱼,诵读佛经。刚刚过十岁生日的天音是四岁被沈皇后抱进宫的,皇后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公主来养。除了皇后,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她的手很巧,天生的易容大师。沈皇后不在宫中时,座位上的那个栩栩如生的沈皇后就是她的杰作——天音经常会钻到自己捏制的皇后雕像里有模有有样的发号施令——饶是天琴和天香这样的整天跟在沈皇后身边的宫女,也会被她捉弄。
时值战乱,天音的巧技,让各势力暗中派出监视沈皇后的探子摸不着头脑。
到附马府接乐昌公主的宫女和侍卫回来了——只有乐昌公主一人,是在半路上找到的。附马徐德言因为躲避已攻到城下的隋军,跟公主走散了。
天音看着泪光盈然的陈贞,很纯真地道:“生死各由天命,皇后说了,隋军来了,都在各自的宫里不动,如果有烧杀抢掠者,就超度他们去西天。”
陈贞不知沈皇后不在宫里,看了一眼座位上一动不动的雕像,对着雕像不无戚然地道:“皇后,隋军今晚就要破城了,国要破家要亡了。”
天音踮起脚尖,对着陈贞的耳朵,细声细气地道:“净土山有更难对付的人,那儿才最危险,”调皮地朝天琴眨了眨眼,转身,颇是自信地背着小手,冲着宫门道:“天琴姐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亦有应对之策,咱们在宫里,不用做什么,只管念经。”
陈贞方解其意,拿了个蒲团,坐到陈婉旁边,微闭双目,默默地念诵……有心地、无心地、闻所成地、思所成地、修所成地、声闻地、独觉地、菩萨地、有余依地……
隋军破城的消息传进皇宫,妃嫔们也坐不住了,各自找了体己的姐妹,商讨出路。宫里宫外人乱如蚁,没有主子管束的宫女和太监,胆子大的,卷了宫中宝物和细软,逃的逃,躲的躲。
天琴和天香已无暇审问何青改。忙前忙后地把慌得坐立难安的妃嫔接到了凤阙宫。
凤阙宫俨然成了皇宫里最令人心安的地方。
……
净土山的周围,肃杀的气氛更是令人窒息。凌五行代替了枯叶大师的位置,已然成了剿杀沈皇后的统领。
除了凌五行的五雷剑宗,可与比肩的青阙门、玄青派、冥虚谷几乎都是宗主掌门亲临。上清派的何足阳得到消息,领手下门人匆忙赶至,公开打出了反陈之旗。另有未见经传的数十家道门,亦是门中的超卓人物显身。
门派林立中,尚有三十几位已销声匿迹的独来独往的亦正亦邪的厉害人物隐在其中。
如此大的阵仗,竟然,所对的只有一个人——蓄谋已久的血杀,似乎失重了。立于净土山上的超卓人物们,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边倒的局面。
冥虚谷谷主金圣法王耐不住了,冲着只影独立的沈皇后高声喝道:“念你纤纤女流之辈,这一仗不用打了,跟我回去做个知心知意的女弟子,可以逍遥地性命双修,岂不美哉。”此人的南话说得生涩,人也长得古怪。两个鼻孔朝天,一张长脸与深海里的比目鱼有几分想象。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哄笑。
已立于百里之外云华庵中的枯叶大师,摇了摇头,缓步走进庵堂,打了个盘腿,立直掌印,对着已塑了金体的智仙师妹的不灭佛身,默念了四个字:尘缘已了,便枯念静禅,晋入了内观之境。
……
沈皇后手中只持了一只牧鹿的鞭子,山下的那些人的鸹躁,似乎并未入耳。
淋淋漓漓的雨中,她玉臂轻举,牧鞭挥动,一声脆响,坡中的群鹿纷纷扬蹄,竟踏出了碎金一般的光华。
霎时,万千金线普照山林。沈皇后就在金线中以拔琴之手抚动,竟将山腰中的无名山庙罩在璨光之中。
接着檀口轻启:“李本风,你可愿为师逐鹿?”
本风听得梵音,站起身来,声音发颤地道:“师父,弟子愿意,弟子好喜欢。”接着,喜不自胜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似觉不足,又咚咚地连磕了六个。
本风的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山下的那些杀气尽现的谷主掌门,在本风眼里成了狗屁,别以为仗着人多,就屈人之志,就算再来十倍,我李本风这师父也认了。
管他天裂山崩,地狱火海!
本风移云般踏着金线,接过了师父的牧鞭,象小时候学着赶马车一样,脆脆地当空抽了一鞭子。群鹿听得鞭响,撒着欢儿地奔到了本风曾入静内视彼岸的山洞前。
山洞瞬间洞开,又瞬息关闭——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群鹿就这么消失了。
……
凌五行的耐性已到极限,低喝一声:“三位门主,请!”
青阙门主,青城门主、百谷门主,一强两弱,从净土山的后峰扑向了李本风。
沈皇后轻音发出:“喏!”一指弹动,一道光波带着漂渺的梵声撞向山洞前五根直立的石柱。石柱应声而倒,将三位门主压到了山下。
“徒儿,随为师打坐,不可妄动杀念!”沈皇后身形一动,已是盘腿坐于本风身侧,佛手拈叶,打出了起式的莲花手印。
本风心念归一,双眼微闭,只一道微光,看着师父的手势,慢慢地翻掌,打出了第一个系山守地的不动根本印。
不可妄动。本风根本就是一丝不动——心念有所,暗星映光——他竟然看到了百里之外的枯念禅静的枯叶大师。
一击受挫的凌五行,怒立片刻,竟拔身而上,冲至袁正喜和大智所寻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练武崖上。练武崖离山洞概有五里之遥。这样的距离对道行粗浅者来说,比较适合呐喊助威。可是,今天敢来净土山以露头脚的门主掌门,都是调水移石驭剑飞沙的顶尖人物,这样的距离,以意化物,飞剑遥指,是再合适不过的距离了。所率门下的得意弟子就算尚未练成缩地成寸的道行,以自家的功力,提纵运行,十几里的距离,也仅是数息而已。
凌五行选择练武崖,当然是有退有进的算计。练武崖与山洞之间是峭壁林立,更有阔达百米的几道山谷,是一个统领下令指挥的理想之地。练武崖比周围的矮峰高逾百米,更可一览众山小。
可是,虽占尽地利,他心内却已生惧意——是败念,跟枯叶大师苦战七日,心生的是一股初生之虎超越前辈的悍劲,可是,现在,他却对沈皇后的出招无迹可寻无处着力。
对手,真的已经是无迹可寻?凌无行明明听到,她跟枯叶大师说过,在等一个人,她心里有不舍,又如何心念无碍?为何选了一个看起来呆头鹅一般对上乘功法一无所知的少年,处此险象环生之境,传出佛家真言。
凌五行心内诸般地不解,心境从先前的狂傲无物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然此人非一般人物,此时此境,却仍能露出一丝微笑,神色坦然长衫飘飘地等待下去。
青城门中有几位青年俊彦放声道:“凌宗主天人之慧,果然非同凡响,以静对静,看看谁耗得起。”
凌五行心中之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以静对静,实是无奈之举。
金圣法王等得不耐烦了,高声喊道:“道家讲究以真求真,就算对上大罗金仙,也就是一个生死的轮回,打过才知深浅!”
一对金轮放出,金圣法王地滚球的身体,倏然弹起,掠过练武崖,罩定本风,炽冽的罡气狂卷而下。
此人看着粗鄙无智,找对手却懂拣软柿子。
本风如坠炽焰之中。全身如万千钢针刺体,疼得几乎立不住身形。心内却如镜映日,灵台的一丝清明,无一刻离开过师父。苦撑之际,耳中听到师父又发出了清音,仍是一个“喏”字,接着,师父的玉影便如落印一般映在心所之中。师父玉手轻展,打出了第二个莲花手印。
此时的本风,只勉强做到有样学样,照搬照做。听到第三个“喏”字时,剧疼略减,猛觉灵台乍开,诸窍旋转,心念灵动,显映虚空,象是另一个自己在沐着清凉的细雨。
胸口的那抹星光,围着身体,绕月一般,渐渐地把周身的炽焰吸纳了。
一直听到第九个“喏”字,打出了第九个莲花手印,本风始觉手印连心,通体舒泰。
天际,金光破云,一轮明日当空,普照群峰。
听到了凌五行的一声惨叫,已觉身轻如云与山与石浑然融通的本风方才睁开了眼睛。
练武崖已夷成了平地,凌五行脸色如纸,单腿跪地,身前是一滩浓黑的血迹。
他的身旁横七坚八地躺着十几个人。
看到此番景象,本风竟不由自主地冲着凌五行喊道:“不可妄动杀念,浩浩宇宙,层层有天,人道随性由己,天道却不可违,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至凶至恶者,亦有万万千千修行之路……你且去吧,且不可生仇恨之心,若俗念去尽,日后登堂入室,天门可开。”
本风说完话,看到师父露出了拈花般的微笑,心里如饮甘露,“师父,徒儿资质愚钝,刚才光是疼得难以招架了,所学的式子,好象都忘到脑后了。”
“心随自然,所乃有机。”沈皇后轻舒玉手,扯住过本风的手,“走吧,师父要等的人来了。”
两人脚踏碎石,过了山谷的几座铁索桥,慢慢地走到了三清山上。
三清山上有仙子盈立。
立于青石上的仙子,纱飘剑扬,所指的方向乃是东海的某个所在。本风小时候会坐在天莱山上,听说书的老先生讲,东方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海里有瀛洲——可是,求仙寻道的李白说过,那样的地方,烟涛微茫信难求。
仙子的七彩纱衣,好象在画里见到过。东海微波,仙子凌波而出。
“师姐,你怎么领来了一个呆头鹅,你看他,还在盯着我哪。”仙子说话了,跟沈皇后的梵音一样地眩人心神。
“你呀,世上的男人在你眼里,都是呆头鹅,云清呢?”沈皇后象是一位走累了的农家妇一样,坐在了三清道观外的石条上,轻轻地脱下芒鞋,倒出了鞋里的碎石。
“师姐,你受伤了……是谁?”仙子伸手握住了沈皇后的手。 10-06
第10章 清溪之变
长安城,年庆正隆。正月初三四的日子,街上的百姓穿新衣戴新帽,跨蓝骑驴,正忙着走亲戚。城门守城的兵卒脸上满是喜庆,不时看着城外的官道,等着新的捷报。
皇城里,却是别一番景象。文帝杨坚下朝以后,未看到候驾的独狐皇后,便龙行虎步地走到了西内苑。
杨坚看着那只横悬的南海铁木。铁木上常常会站着一只红头鹰。自杨坚称帝以来,红头鹰就一直跟着他,为杨坚传递绝密消息之用。
细微可闻的振翅声传到了杨坚的耳朵里——是红头鹰回来了。
红头鹰落于铁木之上。杨坚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把一碟贡品燕麦赏给了红头鹰。伸手摘下了红头鹰腿上的两根竹管。
打开竹管,看到贴身侍卫赵鹰的所呈的消息:净土山之战,凌五行败,枯叶大师圆寂。建康城破,韩擒虎先入,素、晋王正拟入城。
杨坚仰头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声,“天意难违。”
……
独孤皇后寝宫的一间密室里,一只白头鹫正在用力地撕扯着一条野骆驼腿,听到有人靠近,它警觉地抬起了头。
一个刚调进中宫没几天的的宫女,提着一桶刚刚运来的苍岩之水,小心地放到地上,慢慢地用杆子,往白头鹫身边推了推。
白头鹫是功臣,皇后的种种密令和手下的消息,有一半是靠它传递的。它从建康城带回来的消息,跟杨坚收到的红头鹰带回来的消息差不多。
不过,多加了两条:沈婺华的师承来自东海瀛水洲遮星阁。三清道观云清道长从岭南回。
独孤伽罗病了。不是大病,只是偶感风寒,卧在塌上,皱着眉头喝了一碗苦汤。
“皇帝在哪儿?”独孤氏恹恹地问了一句。宫女忙回道:“皇上在西内苑。”
“无用之辈!”独孤氏重重地把药汤碗摔到了地上。她心里一股暗火不知该冲谁发——虽胜却败,有沈婺华这样一个女人存在,隋室皇朝焉有安稳之日。
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枯叶大师曾提到过,沈婺华名义上是佛门中人,真正的师承却是佛门道家皆倍加推崇的海外方山。
瀛水洲遮星阁,小老百姓听都没听到过的名字。就算即将一统南北真要母仪天下的独孤氏,也是只闻其名——如果不是贴身侍卫传回的消息,她仍然会当成无稽之谈。
一个女人,竟然从容淡定地指挥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让大江南北一等一的佛门道派低首。
必胜之局,却成了鹿死谁手的迷局。
……
杨坚听小太监说皇后病了,匆忙从西内苑赶到了中宫。
见到了地上的碎碗,杨坚有些诧异地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叫太医来诊看?”
皇后在塌上欠了欠身,“臣妾只是小病,不用费心,你还有那么多奏章要批……臣妾听到捷报,高兴之下,让我朝多了一个岁岁平安。”
“刚才又有奏报,广儿已经进城了,正逼着陈叔宝写降书。”杨坚脸露喜色。
“好……不过,皇上,臣妾在想,南朝一向重文轻武,文士云集,要劝广儿严肃军纪,不可乱杀……皇上,陈叔宝当如何处置?”
杨坚沉吟着道:“押解来朝,厚之以礼。”
……
其实,杨坚与独狐氏的这番话大都是废话。杨坚与独孤氏请出般若寺的枯叶大师远赴千里做说客,唯一的条件就是皇族不能灭,尤其是对沈皇后不宜用兵。
不知是不是杨坚与独狐氏这两位胸中皆有河山的善谋长划的非常之人,理会错了枯叶大师的苦心,竟然将手中所掌控的佛门道派的领军人物倾巢而出,要以势压人。
结果却非预料之局。
眼下,隋军进城,竟似逼着建康城的各色人等往净土山上聚集。
……
木匠世家的老花家正忙着在净土山上架梁铺草。年夜的那场炫人心魄的凶险之战以后,从大年初二开始,建康城里不断有人拖儿带女地往净土山和三清山上跑。
隋军强悍,受伤的老百姓太多了。春山老爹忙着安居,本风从早忙到晚地救死扶伤,一刻也闲不下来。连忙了十几天,等天香护着一帮皇宫的御医出来,他才稍稍得闲。
晋王杨广进城了。
陈叔宝井中避祸不成,哆哆嗦嗦地写了降书降表,即算南陈皇朝的终结。
已到了净土山上居于草屋中的陈贞、陈婉两位公主闻得叔宝被擒,禁不住泪水涟涟。她俩这一哭,山中的千座草屋登时便哭声一片。
天琴听得心中烦燥,叫着正烧水准备给皇后沐浴的天香,跃沟跨谷的到了山下。看到本风和大智用独轮车推着几个木桶走在官道上,她喊了一句:“你们干什么去!”
“到清溪运水去。天音小妹妹要浇花呢。”本风睡了一个舒坦觉,早晨还没醒,就被天音缠着去看她的天莱山的金叶菊。提到天莱山,本风心里的乡情给勾起来了。跟天音说了好多,他的千年后的儿时往事,天音眨巴着眼睛说,她路过天莱山的时候,看到了好几栋本风哥哥说的那样的房子,房子周围还有一条青溪,青溪旁边有金黄金黄的金叶菊。
就这么,天音说起要取了建康城外清溪的水,浇了金叶菊的话,金叶菊很快就开了。本风所想的却是一首很著名的反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本风非欲杀人也,只求有一片地。就象现在,在净土山,跟在师父的身侧,做个厚道的救死扶伤的医生,诵诵佛经,或许,还可以跟再次踏入俗世的遮星阁仙子羿璇师姐谈谈剑道,练练双剑合璧,然后,在时机成熟时,让师父赐婚,美美地得几房娇妻美妾,过神仙般逍遥的日子,此生足矣。
想归想,本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等杨广那厮稳住了京城,就该调兵派将地到净土山来显摆大隋的一统天下的威仪了。
眼下的小情小趣,实是难得的放松。
“没想到你这个呆头鹅还挺会讨人欢心的。”天琴随在本风身后,把她的剑琴背到了背上,很悠闲地掐了些山花插到了本风的头上,“告诉我,那天夜里,是谁伤了师尊?”
本风对大年夜的那场以莲花手印击众高手于无形的凶战,知之了了,他所能记起的,是打出第九个莲花手印时,好象,在他的眼前有几个黑色的莲花座一晃即逝,对手是个什么样子,他根本就没看到。
“师姐,你也知道我的本钱,我当时吧……现在才明白了师父的心意,师父是不愿亲自出手,你想,师父一尘不染,所以假我之手,把那些自以为了不起实际却狗屁不是的什么掌门谷主的心志灭了,叫他们回去回炉重造,别再到处唬人了……至于,师父受伤的事,我……其实,觉得,师父是做给某些人看的,或者,师父是另有深意,你想,以羿璇师姐的身份说出来的话,当然没有人怀疑,若是师父真的受伤了的话……”本风说到这儿,朝四下里看了看,“会不会有人偷听咱们师门的秘密。”
“真是个笨蛋,师姐连这点查察的道行都没有,怎么会随在师父左右。”天琴刺了本风一句,转头对忙着编花篮的天香道,“你给呆头鹅起个名字,一个让他长记性的,我真的担心,他会累及师门。”
“那是你们师门的事,我可高攀不上。”天香笑嘻嘻地把刚编好的花蓝挂到了本风的肩膀上,“看看,新媳妇回娘家了。”
本风很乐——这样的小日子已经超乎原来的想象了,没有压力,有美相伴,随性而为,还可以发挥专长,得到认同,很有男人的硬气。
大智在旁不时地炫耀他在庙里看到的惊心动魄。净土山一战,能有幸目睹,已经是一种别人无法忽视的资本了。
……
四人到了清溪,有说有笑地往木桶里灌水。
未及灌满,天琴发出了警兆。
有三路隋军飞尘踏土而来。未几,便听到女人的啼哭声。
“隋军的畜生又要造孽!”天琴拔剑。天香却道:“皇后吩附过,不跟隋军冲突。”
三路隋军离清溪的七里岸有一里路时,停下了。
十几个粗壮的军汉押着一个女人朝岸边走过来。
“是张贵妃!”天香低声叫道。
天琴已经看到了。她对只知媚上的张丽华无一点好感,身子一转背对了那些隋军,“本风师弟,这一功归你了,我回去给师尊烧水去了。”
天琴叫着大智灌满了最后一桶水,推了独轮车顺着河岸的另一条路,迅疾地走了。
本风看到张丽华却呆住了:这分明就是沙华的翻版——女神,曾经惆怅过的,触手可及,却又是绿草苍苍在水一方的遥远。
……山洞里的沙华妹妹和眼前的乌云乱披的张丽华连衣服都一样,亦都是长发飘飘。本风心里七上八下地,难道是上天,翻云覆雨的手,给我安排这样一个命中注定的英雄救美的机会?
“你们要杀人吗?你们凭什么杀人!”本风的话问得有点多余。拿着鬼头刀的军头,一看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非常老到的军中刽子手。
他这一问倒把军头们给问住了。
两军作战,杀个把人不需要理由,刀起刀落,人头就下来了。
第11章 肌肤之亲
本风一步一踏地,举着那柄蛇身节杖,朝军头们走了过去。
以他现在的修为杀几个军头,当不在话下。可是,他不是杀人的姿态,他举着那柄节杖,是很庄重的一种宣示。
要跟军头们宣示什么,他不知道。
“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杀不了她,一千个一万个杀不了。”本风很俯视的自信加决绝,把军头们真的给震慑住了。
手中的节杖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这一声叫竟引来了漫天的乌鸦。乌鸦见枝落枝,遇墙落墙,不多会儿,便把七里岸遮成了黑夜。
一触此景,本风想起了沙华曾拿了一幅乌鸦乱飞做背景的自画像——那时那景,竟满是古树断肠的幽伤——沙华问本风:一个男人杀一个最爱的女人,一个倾国倾城芳华绝代断了男人江山的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当时的本风只是嘿嘿两声,用呆头鹅的厚道不做声地大着胆子突然地拉起沙华的手亲了一下,然后,窜出房间,无头苍蝇似地跑到了海边,衣服也不及脱,一头拱到海里,把满身的躁热释散给了大海。
凭良心说,当时的沙华象是蒙了一层什么的珠玉,没有人识到她的天然去雕饰,只有本风知道她骨子里的销魂蚀骨——沙华在三个月的时间里,除了按点干自己该干的,其他时间,都是在埋头不停地画——很赶时间的样子,可惜的是,她的西式技法的历代贤后画像和历代宠妃画像还没功成,本风就回炉重造了。
——本风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心里要是存了一个女人,无论如何抹如何压如何盖如何假装不当回事也不行,沙华的千古绝唱式的问话,一下子让本风这个厚道地不敢跟女人有三长两短的呆头鹅,置之死地而后生地做了一回落荒的骑士,跟一个女人有了之亲……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只具象征意义的之亲。
“我告诉你们,她是我老婆,上上辈子,上辈子,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我的老婆……满城寒鸦一片愁,清溪增绿写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谁教人间有白头!”本风把心里绷着的,一直想对沙华说的话和沙华念给她的改编情词一古脑地喷了出来。
有一个军头,显然是过来人,他把刀挂到腰上,走到本风跟前,叭嗒了一下嘴,“娃子,去吧,别在这捣乱,留点劲儿跑路,今天我不杀你,快走!”
天香立在一处断墙上,一字一顿地道:“他是李——本——风,是沈皇后在净——土——山上新收的徒弟!”
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军头认出了天香,他脸上还留着一道天香留给他的剑伤,“保命要紧!”他嘀咕了一句,拉了他的酒道老友,两手抱头趴到了河岸的沙里。
正纳闷儿着的军头们听到天香的话,反映都出奇地快,立即驼鸟拱沙,还好,河岸上的沙够松软,十几个老油子的军头装死装得各有千秋。
天香笑了:“你们这些老军头,真给隋军丢脸!”
离河岸一里之遥的千夫长查觉有异,赶紧驱动战马,指挥手下的骠骑分三路前冲。
骠骑扬蹄,引动了黑云一样的乌鸦的凶性。这些长嘴乌鸦飞扑而下见人就啄。领令斩杀张贵妃的千夫长挥长刀猛劈,凶悍地一骑突前,高声喝问:“何方妖人,要救这千夫所指的亡国妲己!”
本风却理也不理,抱起千般惹怜的张贵妃,一纵身跳到了河里。他急中有智,只有没到河里,才能避开遮天蔽日的乌鸦群。
哪知刚跳到水里,怀中的倾国芳华,却大放悲声:“你让我去死……”
“不行,我不让你死!”本风生怕怀里的芳华就此而去,死劲地抱着。
“你这个笨蛋,我不死,你和我……要永远人鬼相隔吗?”这一声分明是沙华幽咽而发。本风双手颤颤地松开了。
刚一松开,就见曼妙的玉臂在眼前一闪,接着一道寒光……
血光崩散,脱怀而去的倾国芳华,胸口插着断剑,躯体漫展,落叶般片片飞散。清溪飞浪喷扬,把一道玉影吞没了。
本风伸手去抓,只抓住了一条玄黄的玉带。
站在断墙上的天香,在黑云重叠中,看到站在水中任由乌鸦撕咬的本风,挥剑飘下,在纷纷跌落的断翅里,背起本风,如飞般奔回了净土山。
本风趴在天香的背上,紧紧地捏着玉带,“你,我不会放掉你,无论你在哪里,地狱鬼府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找到你!”
“我怎么这么命苦,这好日子咋就没了呢!”本风根本没去理会沙华跟他说的那话的意思,他只觉得,这来来回回地太不容易了,两人在那个怪胎的社会,都不敢把最真实的软弱表现出来。
现在,可以率性而为了,却又阴阳两隔了。
老天怎么可以这样,踩了一遍软柿子了,又踩一遍,凭什么就命中注定安排我李本风独唱这叫人断肠的千古绝唱。
……
等到天香把他背到草屋里,本风才发觉,自己刚才的真情流露把天香的后背整个都湿透了。
他赶紧把脸埋在了干草里。
天香出去,端了个木盆,倒上雪水,拿了自己的汗巾,轻手轻脚放下,又轻掩了木门,退了出去。
人小鬼大的天音,端着金叶菊,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看。她看到本风拿着天香的汗巾,不停地耸动双肩,就特别小心地冲天香呶嘴,小手模仿着本风的动作,左一下右一下。
天香一个飞身把天音抱到了一边,“不许看,你可别学他,要是大男人那样让人看到了,可就没脸了。”
“本风哥就是大男人,大男人遇到伤心事了,也可以左一下右一下。”天音扯了扯天香的衣襟,“天香姐,你们刚才是不是做过什么了?”天音故意歪着头上下左右地看着天香。
“瞎说,我们什么也没做。”天香担心天音看到她被本风濡湿的后背,故意把披风一摔,点了一下天音的额头,疾步去了花老爹的屋里。
天音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又蹑手蹑脚趴到木板缝上看本风在屋里是不是还在左一下右一下。
她刚趴上,却突然听到木板门哐啷一声响,本风舞风砸地冲出来,朝着后山狂奔。
“天香姐,快,不好了,本风哥要去自尽了。”天音小碎步地跑到春山老爹的屋里,好紧张地喊。
天香一听这话,撞破木壁,直追本风而去。
本风是突然想起了山洞里的乾坤。他担心自己的千古绝唱表错了情——进了山洞,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华女神一样玉立过的那块巨石上,又忍不住泪湿汗巾。
山洞里啥也没有了,沉思着的曼珠也消失了。
本风感觉自己是天下第一号笨蛋,眼睁睁看着,一个可以手牵手的芳华绝代的女人就这么去了——本风望着空洞洞的天漏,呆呆地,一眼不眨地,怅惘。
……
一直坐到太阳西沉,天香给他送来了师父亲手蒸的米糕和春山老爹吵的三味地鲜,本风才慢慢地从巨石上滑了下来。
“天香姐,你不知道,我李本风以前活得多憋屈,都快三十而立了,连个女人都没有。那个张贵妃,就是我在我那个变胎的社会里遇到的沙华妹妹,我一直以为,这事没什么,咱下位,咱贫贱,就算相中一个女人,也只能在心里偷偷憋着闷着,咱没那本钱,不能好高骛远,平日里,也不去做那天长地久比翼鸟连理枝的梦,心里边有这个念想,就挺知足的。可是,我不能当面看着一个女人,一个叫我抹也抹不掉闷也闷不住的女人就这么在我眼前,插刀带血地走了,这太残忍了,我……我心疼啊我!”
本风双手抚着地,想以头撞地,却被天香轻轻地揽到了怀里。
天香并不能完全明白本风所说的话,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大孩子心里装了很多东西,心里好多苦处,尤其是对一个不知怎么跟张贵妃扯到一起的女人念念不忘,让她这从未颤动过的芳心启开了。她也没有男女独处的经验,只是以一个女人天性的温柔,让软弱得成了一头小鹿的本风依在了怀里。
“我来了这朝这代,遇到了正喜、大智,天香姐,遇到了春山老爹,遇到了师父,就在这个山洞里,我坐井观天一样地看到了我自己的来来去去,我知道,我这前生后世的有一个离不开的女人,或者说,是两个,我原本想着,跟着师父,慢慢地道行高了……忘了说了,这山洞,原本,就在那石头上,有一个女人跟张贵妃长得一模一样,在我心里,她们是一个人,完完全全是一个人……可是,沙华妹妹站在那儿,是一座雕塑,不会动,不能说话。我准备……准备……”本风偎在天香暖软的怀里,这么说着说着,慢慢地合上眼睛,睡着了。
天香默默地看着本风……芳心轻颤中,竟低了头,慢慢地把一张俏脸跟本风的脸贴近了,嘴里喃喃地道:“姐以后……好好地……给你做女人。”
第12章 一条龙,一条虫[上]
本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了。一张很讲究的很大的带纬帐的床。春山老爹满脸喜庆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吸着大智从钟山上采的山慈姑草配的烟丝。大智为了弥补花家杀气太重扶伤不足的缺撼,跟着本风跑山,认识了不少的药草。
春山老爹看到本风醒了,赶紧张罗:“备饭,快备饭。”
大信大义抬了桌子,天香略显羞涩地端了两盘子菜进来,看了本风一眼,悄悄到了床边,把一条新的汗巾放到了床上。
本风掀了被子要下床,春山老爹摆了摆手,“躺着,多躺两天,你忙了这些天,累着了,好好歇着。”
“老爹,我……我得出去走走。”本风感觉着春山老爹一家子怪怪地。天香更是一改往日的泼辣,躲到一边,一针一线地不知在给谁缝新衣服。
“哪也得吃了饭。”春山老爹一使眼色,大智赶紧端了洗脸水,送到床边。
本风盛情难却,净了手脸,吃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吃光了两盘菜,喝了一碗热汤,便走出了屋子。
屋外还很安静。天还没亮,草屋里的躲难的人,都还在睡着。
“过不了多久,净土山就面目全非了。”本风叹了一口气。
皇朝更迭,即算不诛灭九族,也决没有让上一朝皇族之人在原址安居的。杨坚灭北周,那是他的亲外孙高居龙位,几千口子宇文家族的皇家子孙,在所谓的胸才大略者的堂皇正义下,成了刀下之鬼。
心寒!本风又想起了沙华——老阎会把沙华投到哪里呢?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沙华说的话,不死的话就会人鬼相隔——要是死了重新回了轮回之炉——这倒是值得琢磨了,沙华和曼珠,应该不会按部就班的按照老阎的阴曹地府的程序,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再投胎呱呱坠地,慢慢地长大。
——在山洞里见到活雕塑,本风就存疑,腹诽,可是就是追不了根溯不了源,不知其所以然。
该去看看师父了。自己那照着葫芦画瓢照做照搬出来的莲花手印,当时就没记住,还得师父给释解和演练。莲花手印是佛家的还是道家的?本风很惘然。
进了屋里,只看到了天音。天音坐在蒲团上,双手合什,皱着眉头诵念:云何不避不平等故死。如世尊说九因九缘……不知于己若损若益。非时非量行非梵行……
“师父呢。”本风问了一句。
“本风师兄来了,太好了,你替我背吧,这谁没事编这么多叫人看不懂的经书,天琴师姐还不让手抄,背来背去,脑袋都胀了。”天音双手一拍地,呼地一下就跳到了本风的背上,“师尊和两位师姐去天莱山了——师尊好偏心,把咱们两个留在家里背经书。”
又提到了天莱山。
本风看到挂在木壁上的牧鞭,伸手取下来,“要是能和天音妹妹一起在天莱山,赶着牛哇,羊哇,鹿哇,摘摘山花,采采药草,那就太好了,”本风背着天音出了屋子,看着已放出金线的东方,“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一早跑到山上,摘了野果,跑到猴子洞,逗那群最爱偷吃的猴子。”
“等师尊回来,就叫师尊把这里的老老少少都带上,去天莱山安家,然后,招兵买马,把隋朝的杀人魔王都抓起来,放到猴子洞里让他们当猴子。”天音从本风的背上跳下来,跟本风要了鞭子,“师哥,咱们去放鹿吧,这些天,咱们光忙着救人了,师尊的那些鹿会饿的。”
“好的。”本风看到天香朝这边过来,大声地喊了一句:“放鹿去喽。”
三阳真人从皇宫里般了十几坛子陈酿,跟春山老爹喝了几回,喝到高兴之际,终于正式认了天香这个高徒。
道家选徒弟,真传只一人。
天香得列门墙,当是花家脸上有光的大喜事——春山老爹是双倍地高兴。
……
本风和天香坐在草坡上,看着天音采了一把一把的二月蓝,喂着几只小鹿。天香为避嫌,跟本风离得有些远。她一想起那晚上的孟浪,便心如撞鹿,更羞人的是,竟然说出了要给本风好好做女人的话。
“听说,隋军要押着皇上去长安了,宫里的那些姐妹要跟着去遭殃了……唉,皇后娘娘不要我们妄生杀念……”天香头低着,手里拿一颗三贞草慢慢地搓着。
“皇帝干塌了架子,最先倒霉的就是女人,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女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一树繁花一树落,朝朝旧事朝朝结!若不是碰上师父,我恐怕也成了荒野白骨了。”本风有感而发,想到了所谓一统天下的大隋朝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本风,有人在帽儿街,卖正喜的那把断剑!”大智跑到山上冲着本风大喊。
“真的?”本风一听到短剑,立时蹦了起来。他太想知道与沙华有关的消息了。
“千真万确,正喜和大信盯着那。走!”大智一挥手,又往山下疾奔。
本风冲天香抱了抱拳,便起身紧随着大智,疾风急雨地进了建康城。建康城的隋军守卫对进城的人盘查得不严。
进了帽儿胡同,本风看到一个卖包子的,正跟正喜不知在争执什么!
到了近前,本风听清了,卖包子的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两黄金。正喜作势要硬抢。
卖包子的却丝毫不惧,“现在是隋朝的天下了,我这包子都是卖给军爷的,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必须一百两黄金吗?”本风脸罩寒霜。
“一百两黄金,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卖包子的梗着脖子,很硬气。
“这是唯一的条件?”本风再问。
卖包子的看了看本风,“还有一个条件,你们谁要去净土山,把那个姓李名本风的叫了来,我给你们五两银子。”
“我就是。”本风道。
“啊?”卖包子的楞了楞,咕录着眼睛看了看李本风,“你怎么证明你是?”
“就凭我是李本风!”本风看到了墙上贴着的画像,官府缉拿他和天香的通告。
看到缉拿他和天香的通告,本风的火气大了,“我就是李本风!”他的宣泄口终于找到了,这几天在城外就看着又抢又夺的隋军不顺眼。
他这一喊,果然有隋军听到了。
两队持了长枪的巡逻卫兵,颇懂配合地包抄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百夫长,高声大嗓地喊:“识相的,给我乖乖地弃械投降!”
“我投的个头!”大智嗷了一嗓子,虎步腾腾地奔到百夫长跟前,嘭就是一拳。
百夫长中拳倒地,麻脸开花。
“起来,王大妈的鸡白吃了!”正喜近前,抓起百夫长,又是一拳。
这两人也是憋不住了。正喜原本的理想是等隋军来了,跟着隋先混个百夫长千夫长的有个稳定的吃饭的地方。
他没想到韩擒虎这家伙竟然对手底下兵卒的恶行根本不加约束。进城的兵卒,烧杀无恶不作。
百夫长又挨了大信一拳,彻底地瘫了。
卖包子的却仍然很硬气,“你们这算什么,我跟你们要一百两黄金,你们不给,逞能,你们是好汉,敢跟兵爷硬干,那好,这一百两黄金我不要了,你们把陈叔宝这个狗皇帝叫来,叫街坊四邻的都看看,他当年是个什么德行,吃了我家的包子不给钱,还把我老爹流放了,我老爹生生地冻死了,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们是硬汉子,就把陈叔宝弄过来,让他给街坊四邻的乡亲认罪,你们这破剑,我分文不取。”
“一言为定!”本风看了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有哪位乡亲,告诉我陈叔宝关在什么地方?”
“在鸡笼山。”人群里有个人很自信地喊,“当初这个狗皇帝吃了包子,不给钱,还写上什么狗屁的,朕是一条龙,咱们今天就看看,他到底是一条龙,还是一条虫。”
“对,好好看看这个狗屁皇帝,隋军都入城了,他还跟那个不要脸的贵妃干那不要脸的事!”有人附合,又加了佐料。
本风朝大信道:“在这儿守着。”他朝大智和正喜道:“走,去拿陈叔宝,这一百两黄金,值!”
正喜熟门熟路,头前带路,三人如风般掠到了鸡笼山上。
鸡笼山上韩擒虎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宽背大椅上,眼睛看着山下。他一得到消息,立时加强了守卫。
三个毛头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看本风、大智、正喜三人冲了上来,韩擒虎哈哈大笑,“三个小子听着,你们今天要是能在我韩擒虎的手底下,拿走了陈叔宝,以后,我韩擒虎就跟你们兄弟相称。”
“废话,你当我们稀罕!”袁正喜手握一柄寒铁剑,一个直刺,当前的军头胸口血涌,立时毙命。
大智轮圆一柄砍柴斧,搂头一切两开,左首的军头奔了黄泉。
本风两手空空,正欲双拳齐出,却忽觉心念灵动,一个“喏”字脱口而出,顺手打出了一个大金刚轮印。
立时,山石飞崩,墙倾树倒!
第13章 一条龙,一条虫[下]
天莱山净莲庵。一夜的落雪让这座处在深山之中的庵院,显得更加净谧。
小尼姑妙莲给晨起静坐的华道师父填了炉火,轻声地说了一句“师父,下了一夜的雪”便走出屋子,操起扫帚,慢慢扫着,过了白梅园,转过诵经堂,到了前院的庵门。
抽下长长的门栓,慢慢地推开门。抬眼间,看到雪地里立着两个人。
两人立于落雪之中,却未留下任何踏痕。妙莲心下惊奇,合掌诵道:“请问两位师姑因何而来。”
“随缘而来,随缘而去。”沈婺华启口道。她此番来,为的是前朝北周的那一段皇室的恩怨。
净莲庵里住着北周的三位天皇后。北周自封的天皇宇文赟暴亡后,他所封的五位天后,有四位都曾在净莲庵里苦延光阴。以侍女而入帝帷的天皇后朱满月已经命终归土。
“阿弥陀佛,贫尼华道见过婺华师姑。”一袭灰衣却仍掩不住芳华殊颜的尉迟繁炽低首淡声。
“庵堂青灯,解铃系铃,婺华尘心未了,今来约你们去昊天峰,了却一段皇朝旧事。”沈婺花芒鞋素衣,扯了羿璇的玉腕踏雪慢行,过了净莲庵,飘然落到昊天峰的十七层石塔下。
塔下已立了两人。文帝杨坚和杨坚的长女——乐平公主——北周皇后杨丽华。
杨丽华一脸戚色,看到沈婺华,双目隐有泪光,“婺华师姑,丽华愿以命换音儿一命……我苦命的音儿多亏你照料……我知道我父皇欠了你们的,我给你们做扫院挑水的奴婢……你放了音儿好吗?”
杨坚听女儿此话,心头一凛。他早就听人传言,三清道观的云清道长曾与丽华生有一女,却不知流落何处。
沈婺华原来真的是有恃无恐——杨坚诛杀北周宇文皇室,最难面对的就是女儿丽华。女儿曾哭求,留宇文一脉,杨坚当时应了,却又听了独孤皇后的“大事已然,骑兽之势”的铁腕长谋之言,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可是,对自己女儿,可以对不起一次,难道第二次,女儿的骨肉又要再丧己手——丽华已把那个与宇文云重那个已清欲归道做了三清道观主须持所生的女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杨坚听女儿丽华的痛语,绝杀的心有些动摇了。
南朝未安,杨坚即约沈婺华来,当然并非喝茶言佛。独孤皇后对眼中之钉沈婺华,惧之恨之,寝食难安,大年刚过即让其父独孤信远赴西域,以道门的黑莲珠,请出了黑莲宗。
黑莲珠产自西域地海,乃是黑莲宗修持圣光本尊的圣物。此物只有两颗,黑莲宗黑莲圣女持一颗。独狐信持一颗。独孤信追杀冥虚谷门人,误走天莱山梅花海谷,在海河相交的地冥石中,得此冥物。黑莲珠双珠不相逢,若是宗外之人持此珠,黑莲圣女则必杀三百个三阳之人,以幽魂的戾气将此珠碎融入圣女修持的黑莲座,所持的圣物方能保全。
独孤家族此举是冒着极大风险。若独孤家族中有三阳之人,黑莲圣女亦毫不留情。要知,这世上之人,不用说三阳之人,就是具足一阳亦相当难得。
黑莲宗,人未出,莲花放。
三朵黑莲围着沈婺华旋转不止,黑绿之光渐密。
“乐平公主,你怜念天音,婺华又何尝不是为了徒儿,你可要看到,眼前的黑莲,是极阴极毒的法器。黑莲放出,夺生人之阳当如取瓢而饮,即算以隋室之能,一室可安,焉能安天下!婺华先要了结这段恶缘。”沈婺华慢拂云手,虚空凝剑,身体曼转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
“师姐,羿璇又想起了十年前在离水岸练剑,你可要让着羿璇。”遮星阁世传弟子羿璇纱带飘扬,左手弹动,一柄无光无华的三莲灵仙剑水波般舒展,刺进了黑莲的黑绿光圈。
“调皮,还叫师姐。”沈婺华真的象在跟羿璇练剑一般,手腕一挑当年初上瀛水洲所用的腾火剑,漫抖剑尖,与羿璇的灵仙剑碰在一起。
两剑一触,水火交融,光波火影,竟消融了一朵黑莲的地阴之光。
黑莲圣女显身,冷音放出:“瀛水洲的当家人真有出息了,竟虚心得不敢单打独斗了吗?”圣女冷哼一声,手指箕张,又放出了三座黑莲。
六莲相映,空气骤寒。
已处在一里之外的杨坚和乐平公主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昊天峰又显人影。一人左手抚琴,右手持剑。她的身后有,三位慈眉师姑。
抚琴之人是天琴无疑。
此时的天琴无语致心。心动弦动,一指起一道音波随放。
霎时,音波缭绕,肃杀的昊天峰令人顿觉清爽。
黑莲莲心喷吐,初绽红光,继而,炽燃的地心之火怒喷,骤冷下又似炎炎暴火的盛夏。黑莲圣女身体凌空倒转,手中所持的黑莲鸦叫数声,林中竟飞出十只红嘴黑身的巨鸟,巨鸟黑翅拍动,空气中立时弥漫了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
地阴烈焰鸟!
黑莲圣女极阴之身,所持练的黑莲却是阴中极阳,地焰火,烈焰鸟。
稍倾,昊天峰的密林中但闻哔卟的爆裂声,合抱粗的树干水分蒸干,已临燃点。
沈婺华凝眉嗔怒:“黑莲圣女,这就是你闭关修练十年的长进,只知放火焚林!”斥声一出,头顶已是玄光普照,右手漫张,随着琴音,十柄瀛水剑卷浪一般浇向了林中的烈焰鸟。羿璇身影翻动,三莲灵仙剑如池中水莲并放,缠丝一般的剑气将黑莲所喷的地焰之火包住。
“九莲开!”黑莲圣女惨白的脸色凝变成了浓绿。
黑莲脱手旋飞。
琴音顿急!天琴五指并按,右手的长剑飞出,划出一道璨光,在三位慈善眉的师姑前凝成了一道光幕。
沈婺华却于此时,盘腿而坐,左手翻掌,右手上抚,势成绽出荷塘的莲花,又如飘摆的柳枝。
黑莲慢天飞卷,周身已是迷眼的绿雾。绿雾愈织愈浓,黑莲层层叠堆,訇然的爆响中,浓黑的空间里透出了九位驭控黑莲的少女。于些时,黑莲圣女的看家道功已发挥至极限。
铮!天琴放出右手剑,一道光华凝空,十指并按,琴音停住。
羿璇飞身而上,站于凝空的光华中,一剑刺出!
剑气无声,一点星光飘动。
沈婺华凝神闭目,身体浮云般飘起,落在星光之上,口中诵道:“无极至虚,乾坤炉鼎。慧火灵泉,太极环成。”
天际浮云飘动,白日现星,座下的一点星光渐放渐大,散成了九朵白莲座。头上玄光放出,渐成剑形。
羿璇和天琴同声呼道:“九莲天剑!”
天剑出,地阴散。
黑莲圣女的黑莲座,片片掉落,成了一根暗哑的绿木。
……
白日现星,九莲天剑。本风也看到了,不过,他已是无暇顾及了。正喜和大智分左右同进扑前,本风居中,连破三道守卫,在一颗老桃树下,看到了锁在一个铁制的大鸟笼子里的陈叔宝。
朕是一条龙。此时的陈叔宝,是地地道道的一条虫。
连看一下普通人都要低眉的可怜虫。
本风一手提起鸡笼,正喜和大智旋即转身,寒铁剑和砍柴斧,一直一横,杀出一条血路,本风长喝一声:“老子很痛快!”
接着一声“喏!”拔腿如飞,到了山下。
韩擒虎急了,腾身欲起,却不知何时,身边站了一个道人。头皮光光,肚皮光光,大脚丫子光光——正是三阳真人驾到。
“稍安毋躁,看看孩子们的戏法,就当一乐。”三阳真人手里竟然还提了一屉包子,“韩大将军,这可是一条龙的御赐包子,尝尝……”
韩擒虎摆手想拒,嘴里却一下子多了两个流油的包子。
……
本风提着铁鸡笼到了街上,有几个胆大的孩子看看隋军没跟上来,脱下不跟脚的烂鞋,往鸡笼子上砸。
“砸死你个狗皇帝,你还我姐姐的命!”
“让你乱做狗诗,你个亡国的狗屁虫,你快去死!”
“我要扒你的皮,给我爹做鞭子,赶着你个狗屁皇帝去东海拉盐!”
孩子越聚越多,一些胆大的摆滩的也加进来了。
叔宝吓得缩着脖子,不停地告饶:“朕该死,朕该死……”
“屁,你不会说人话了吗,你现在是哪国的皇帝。”一个瘦高的米铺伙计嘴里骂着陈叔宝,却冲本风竖大拇指,“兄弟,好样的,给咱南朝人争口气。”
“陈叔宝,你是个男人,给我站直了,别趴着!”本风把鸡笼打开,提溜着陈叔宝到了包子铺。
本风刚一松手,陈叔宝就趴在了地上,“你们别打我,我是个没用的皇帝,是个废物,你们饶了我吧,我来世给你们做牛做马。”
“皇兄,你站起来,求你了,有个男人样的站起来!”陈贞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奔到陈叔宝跟前,哭喊着。
“我不,我站起来他们就打我,我愿意趴着。”陈叔宝两手抱头,连抬头看一眼妹妹的勇气都没有。
陈贞突然朝本风跪下了,“李本风,你是个真男人,求求你,救救我皇兄,救救跟我一样要送给隋人糟塌的姐妹。”
陈婉也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来,跪在了地上,“本风大哥,我……我给你做女人,我知道,你能救他们的……我知道……你会救的!”
第14章 化莲而去
本风又怅惘了……几乎控制不住那一口为民请命,为博女人一笑的冲溢于心的热血,要携了两位温婉清丽的南朝公主,登高一呼:我李本风受命于危难之间,必为南朝百姓福祉,与强隋逐鹿中原,图盛世隆兴,千秋万代。
可是,我李本风有这样的本钱吗?
举凡霸业有成者,必是心狠手辣诛千命万命而色不变者——这,无论如何,以本风求得田园一块,有几房美娇娘,空闲时跟师姐们练练剑调剂一下仰望天境的愁闷即知足常乐的草民之执,是绝然做不到的。
若象杨坚之辈口称朕乃兆民之父,却连一个想宠幸的女人都护不住,一统天下又有何甘。
不若量力而行,瞅个乱世的空当,找一处远避隋军的田园,让两位公主扶桑浇园,过几天草民夫妻床头致欢的安乐日子。
……
本风扶起陈婉和陈贞,以感同身受之态温言道:“两位公主请不要焦心愤急,此事本风已有计较,咱们回净土山,从长计议。”
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陈贞在心里默默地念了这么一句。陈贞已为人妇,人生的长长短短都体尝过。在净土山上的这段时间,她看着本风忙忙碌碌地救死扶伤,分派大信大义等人的活计,都是简言短语,却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
人群中忽然人大呼小叫,“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押着他游街示众!”“让大家伙看看,这个花天酒地的昏君,现在是什么德性!”
人群又是一阵躁动,突然有手持利器的人冲进来,欲行刺陈叔宝。韩擒虎暗中所派的隐在人群里的两名亲随,手起刀落,将那人一刀斩了。
又是一命!
韩擒虎恐出大事,连派了十几个手下干将,冲到了帽儿胡同。他自己则带着500精骑,列队行于街上。
本风待韩擒虎行得近了,大声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韩将军先前之言还算数吗?”
“哈哈哈,我韩擒虎是言而无信的人吗,咱现在就叫你一声,老弟,今晚上为兄的做东,喝酒听曲儿如何?”韩擒虎看到陈叔宝已被亲随塞于铁鸡笼下,朝本风一拱手,“老弟,龙藏浦倚香楼,老哥摆宴等着你,今晚放怀把酒,喝他娘的痛快!”
本风抱拳应了。兵卒依韩擒虎之令,给本风让路。正喜、大智在前,本风断后,护着陈贞、陈婉往城门走。
快走到城门时,却见城门已是重兵把守。城门的跺楼上有一将,眼光狠辣地盯着本风和两位公主。其旁有一将亦是两眼精光地盯着本风等人。
少不得又要一场血杀。
本风实在是不想再趟着兵卒的血迹出城了。兵卒们都是父母所生所养,有些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无端端就此丧命,横尸异乡,到头来苦的是家里的老爹老娘。
最好,门楼上的那两位战甲鲜亮的将军也能跟老韩一样,约个时间,一起喝喝酒,听一听金陵女伶的伤春悲秋,聊一聊当下的时势,营造一下以后互通有无礼尚往来的友谊。
门楼上立着的是杨广和杨素。
如此大阵仗的陈兵城门,目标不是本风,是陈贞、陈婉两位公主。男人好色,天经地义。杨广早就艳羡江南春色,暗地里派了高颎进皇城收美——高颎此人颇为一国之社谡为重,见了张丽华以后,惊于张丽华的艳丽,竟以蒙面斩妲己的勇气,对张丽华下了斩令。
杨广郁愤,却只能隐忍。此番带兵征战,为的是日后的皇袍加身,若以此事不忍,日后若想争太子而登龙位,则难比登天。
丽华不得,公主可求。杨广已经乔装到青楼试过,这江南的女子就是别有清雅温婉的味道。
本风三人血杀鸡笼山之时,杨广的手下探知两位公主亦来了建康城,杨广遂与杨素登城楼排兵布阵。
为了女人出兵,往往是说不得却最是九牛也拉不回来的决绝理由。
杨广从进了建康城,就听手下的亲随经常提到“李本风”这个名字,提到净土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何德何能被圣人一般的沈婺华看中。只要一提到沈皇后,无论南朝北朝,大都是一种仰视之态,皇室中人亦不例外。
老李得传师承,尚不知自己已是街头巷尾热议的人物了,好事者正绞尽脑汁探听本风的真正来历。天香在清溪七里岸对着那十几个要诛杀张丽华的老军头,喊了李本风三个字,就令得他们驼鸟拱沙,就初见端倪了。
“何方小子,竟视我隋军无物吗?”杨广断喝。心内纠结的杨广看李本风,是一百八十个看不上眼。
本风听大智一说,才知门楼上的两位是日后乱隋的狠角色。不由得抬头,以医生的望病之眼把两人着实端祥了一番。
观杨广,身形伟岸,两眼却露出鄙下傲然之光,眼神有些散乱,脸色倦疲,显是夜事频繁。大病没有,小疴若常年沉积,加上杀人和女人的艳色媚惑之刀,遇上骤寒的天气,定然发大烧四肢无力病上一阵子。
杨素虽身形高大,却是阴气过重,虽故意以温和的神态遮掩,可阴厉之气还是从中堂及眉间露泄出来——果然是奸雄——被捏弄得非驴非马的史书和野说,对杨素之类还是一针见血的。
跟这样的两个人谈友谊谈互通有无似乎太奢侈了。
本风回头对陈贞、陈婉道:“怕吗?”
陈贞摇了摇头,陈婉略是迟疑,伸出小手,扯住了本风的衣襟,“跟着本风大哥……不怕。”
“好。”本风又看了看已做好冲杀准备的正喜和大智,“上天有好生之德,偏偏有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手头有兵了,动不动就想屈人之志。咱们只好礼尚往来,就象天音说的,超度他们!”
正喜和大智正要提剑轮斧,却听城门外一声佛号响起:“阿弥陀佛,杨广和杨素你们听着,带着赦免陈室皇族圣旨的飞骑已经到了,你们有何打算,欲要抗旨不遵吗?”
沈婺华手挥牧鞭,赶了十几只金蹄小鹿,一袭地青衣男装,悠然地走在青石路上。
本风看到师父,心里便觉释然,朝杨广扬了扬手,略弯了弯身体,“草民拜见大隋皇亲国戚晋王殿下,拜见征陈兵马大元帅杨柱国。小子本风因一件个人的私事到皇城里来逛了逛,顺便带两位公主出来散散心,请问,犯了隋家的王法了吗?两位不是要凭城门之兵,硬留下两位公主吧,要知道,两位公主非是破城之时的阶下之囚。哈哈哈,在下忙活了半天肚内已经打鼓,要回净土山吃饭了。”
本风话未说完,只听一声鞭响,十几只金蹄小鹿如入无人之境,四蹄飞腾地逼着守城的兵卒让出了一条通道。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本风携着两位公主趁着守城兵卒楞神儿的功夫,迅捷地出了城门。大智和正喜亦紧随而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救人一命,当造七级浮屠。”沈婺华的牧鞭轻轻挥动,十几只金蹄小鹿又欢腾腾地跑出了城门。
本风汇合了师父,一起回了净土山。一起安慰了两位公主几句,本风便跟着师父往师父的屋里走。很想听听师父天莱山一行的见闻。
进了屋子,师父突然笑了,“阿弥陀佛,师哥,我听你教训杨广,差点笑出来。”
本风这才知道,刚才的这一出,是天音在搞鬼。
“师哥,咱们找几辆马车,拉着公主和净土山的老老少少,去天莱山找师父吧,杨广那个大混蛋肯定要来山上跟咱们要人的。”天音神色好凝重,“师哥,我听天香姐说,师父使出了九莲天剑……天莱山一定出了什么大事……阿弥陀佛,师父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
天音不知道,她的亲娘,乐平公主此时正在昊天峰下,受着痛苦的煎熬:杨坚一意孤行,带了三万精兵围住了天莱山——经净土山一战,败了,请出黑莲宗黑莲圣女,又败,可是仍不死心,竟铁了心要将沈婺华困死在天莱山。
杨坚有苦自知。智仙师太、枯叶大师皆是肉身圆寂,对一心向佛以求天道的杨坚打击太大了,他于暗夜中嗟然长叹:“人不过是一具活不过百年的肉身,就算佛法精深,亦不过,死后寂入黄土,又何必枯禅守空,青灯苦熬。倒是江山一统,高居庙堂才是人之极致!”
沈婺华看着山下重围的兵卒,淡然地冲着已哭成泪人的杨丽华说道:“乃父心比铁坚,婺华不去,已是隋室一统的羁绊。”
“羿璇,天琴,你们来,陪为师练练剑吧……黑莲宗还要二十年,才能助你们心慧无相,二十年,你们会高处不胜寒。”沈婺华眼凝秋水,遥观净土山而语,“由佛入道,星映心所,十七师地,石塔昊天。”
沈婺华话音轻落,手指昊天峰十七层石塔的塔顶,左手中顿显五柄御风剑,及至腾身移至塔顶,右手中又现出七柄轰雷剑。
双手翻云,御风轰雷,十二道夹带着雷声,合着昊天之风的飞仙剑披斩而下。羿璇的三莲灵仙剑,天琴的琴音霜华剑,双剑映日,光华弹出,迎着十二柄飞剑撞出璨然金光。
沈婺华喏字连声,虚空里映出了三十三座金光佛身。金光连放,佛身仰合,天际云影重重。
十二柄飞剑霎然收止,竟如莲池游鱼,绽而凝水。
三十三座金光佛身,愈旋愈快,将羿璇和天琴笼罩其中。两人心念连映,守静归一,手中剑顿然消失。
却听沈婺华一声檀音:“我心即禅,万化道合。”
天际一片澄明。
峰上诸人仰望之际,石塔之上,却已空空如也。
稍倾,渐出渐亮的十二金莲座从十七层的塔顶旋绕而下,又飞旋而上,至昊天峰顶,便虚空凝化。